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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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漸卻只當他越戰越勇,越鬥越是洩氣,氣勢為之一餒。巨漢知覺,仗著神功護體,身子龐大,肆無忌憚,橫衝直撞,他內功奇特,身如頑石,無一處不能傷敵,頭頂肩撞,均有莫大威力,但最厲害的還是他的肥大臀部,不但又寬又厚,而且內勁集中,扭臀一頂,便如泰山壓來,逼得陸漸後退不迭。 巨漢嘗到甜頭,心中大樂:「妙啊妙啊,不枉老子多年來苦練臀功,將內勁集中臀上,無堅不摧,所向披靡,哈哈哈。」想著得意非凡,索性收了拳腳,盡用肥臀來坐陸漸,嘴裡唾沫飛濺:「臭小子,坐死你,臭小子,坐死你……」 陸漸遇此怪招,大感錯愕,眼前除了巨臀搖晃,竟然瞧不見別的,抑且這巨臀勢大力沉,一不留神,便會被它擠下懸崖。陸漸情急間,拳腳用上全力,打得巨漢身形踉蹌。巨漢臀肉肥厚,中了拳腳,不似別處疼痛,卻由是牽動大腸,忍耐不住,放出一個響屁。 陸漸只聽聲如裂帛,繼而濁氣滾滾而至,他猝不及防,幾被熏昏過去,急,忙伸手去捂鼻子,略一分神,竟被小老頭偷襲得逞,肩上挨了一掌,痛徹心肺。 巨漢怪招湊功,又驚又喜,他性子本就詼諧,當下一面晃動肥臀,一面運功逼出肚裡濁氣,一時異響連連,臭氣沖天,逼得陸漸步步後退。巨漢不由哈哈大笑:「臭小子,爺爺的『神屁功』滋味如何,快快投降,爺爺饒你小命,要不然,爺爺神屁一響,繞梁三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陸漸啐了一口,但見巨臀撞來,只怕「神屁」接踵而至,心中微亂,忽覺身後風急,慌忙扭身,眼見小老頭撮掌如刀,劈向青衣人咽喉,當即揮臂擋出。不料小老頭只是虛招,一發便收,陸漸不及收勢,巨漢奮力一臀,狠狠擠來。陸漸這幾下變化,勢已用老,不由得兩足離地,大叫一聲,栽向無底深淵。 小老頭大驚,急忙伸手去拉,卻已不及,不由回頭怒道:「老笨熊,你怎麼連傻小子也擠下去了?」巨漢將手一攤,苦笑道:「猴兒精你沒長眼麼,這小娃兒人又蠢,武功又高,若不用些狠的,怎麼勝得了他?」小老頭不由語塞,直起身來,望著下方幽沉深淵,長長歎了口氣,道:「殺了萬賊是功,但害死這少年,功過是非,真是難說得很了。」巨漢唔了一聲,望著黑洞洞的穀底,臉上嘻笑全無,眉間皺起一個深深的川字。 第十一章 回鄉 陸漸身在半空,只覺耳邊風急,陰冷潮濕之氣從下湧來,生死關頭,他將青衣人負在背上,淩空翻身,使「多手足相」,四肢咯咯暴長,挽向崖壁,「長手足相」與古瑜珈相近,能令手足筋絡拉長。陸漸連使兩次,均未挽到任何借力之物,直到第三次,左手才碰到一角尖石。 絕處逢生,陸漸驚喜欲狂,借這微薄之力,化身「扶搖相」,雙臂分開,翩然貼近崖壁,旋即變「龍王相」,伸腳撐中絕壁,竄向對面山崖,以「神魚相」一個翻騰,用「雄豬相」撞中對面崖壁,擰身右竄。這一串變相,本是陸漸攀登「天生塔」時悟出,只不過當時向上攀登,如今卻是向下降落,略加變化,便輕易化解下墜之勢。陸漸雖也有心縱返棧道,但連番苦鬥,精力俱疲,下墜之勢雖緩,逆勢而上卻有不能了。 穀底極深,足足降落一炷香的工夫,陸漸眼前越來越暗,忽覺雙腳一涼,沒入水中,那水奇寒刺骨,陸漸頓時打個寒戰,施展「神魚相」遊到岸邊,找一塊巨石坐下。 青衣人沉寂已久,不知死活,陸漸叫了兩聲「前輩」,也無人答,摸他肌膚,所幸還有餘溫,脈搏亦有輕微搏動。陸漸松一口氣,拔去他肩頭匕首,封住血脈,再運「大金剛神力」,度入青衣人後心,神功入體,陸漸只覺青衣人體內藏有好幾股極雄渾的真氣,剛柔不一,縱橫糾結,神力一至,立生兇猛反擊,陸漸吃驚不已,若非他神功綿長,幾乎壓制不住。 陸漸凝神與那怪異真氣鬥了時許,那真氣稍稍屈服,收縮回去,隨即便聽青衣人唔了一聲,蘇醒過來。陸漸喜道:「前輩你沒事麼?」青衣人虛弱道:「這是什麼地方?」 陸漸將寡不敵眾、墜下棧道的事情說了,青衣人歎道:「這本是一條地底陰河,日久月深,竟將這地方掏空了。」陸漸道:「待我養好精神,便帶前輩上去。」 青衣人舉目上看,崖壁高絕,青空渺如遊絲,似有若無,不覺歎道:「不必急著出去,我對頭既多且強,倘若知道我神通大減,尚在人間,勢必蜂擁而至。還不如將計就計,讓上面兩人以為我們已經摔死,心滿意足。然後待過了這幾日,再行潛出,便可神鬼不覺了。」 陸漸大覺有理,卻又疑惑難解,忍不住道:「前輩,那二人如此追殺於你,到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青衣人道:「也沒什麼深仇,志趣不合罷了。」陸漸訝道:「志趣不合也要殺人?看他們的樣子,我還以有殺父殺母的血仇呢?」 青衣人冷笑一聲,說道:「孩子你不懂,自古以來,因為志趣不合殺人的多了。說遠些,秦始皇帝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唐武宗崇道滅佛,哪一次不曾殺人?說近些,本朝開國之時,思禽先生與洪武帝志趣不投,結果洪武帝屠滅九科門人,將思禽先生趕到西域不毛之地,鬱鬱而終。至於從古至今,因為和當權者志趣不合,慘遭貶謫甚至掉了腦袋的文官武將更是數不勝數,蘇東坡一代文豪,因為寫詩諷刺新政,被投入大牢,嚴刑拷打;岳武穆蓋世武功,只因一意北伐,拂逆了宋高宗求和的心意,竟也冤死在臨安獄中。」 這些典故陸漸有的聽過,有的卻是一無所知,呆了呆,說道:「即便志趣不合真會殺人。但前輩隱居深山,即便志趣不合,又對他們有什麼妨礙?」青衣人冷哼一聲,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活著一日,他們心裡就會害怕。」說罷激動起來,在黑暗中拼命咳嗽,幾欲窒息,直待陸漸在他後心度入一股真氣,才緩了過來,歎道:「慚愧,慚愧。」 陸漸道:「前輩病得不輕?」青衣人道:「當年練功不慎,留下痼疾,纏綿多年,倒也習慣了。」陸漸怪道:「幹麼不去醫治?」青衣人冷冷道:「我這病古怪得很,豈是世俗庸醫治得好的?」陸漸心生憐憫,歎道:「那麼有醫治的法子麼?」青衣人略一沉默,忽而笑道:「你這孩子,恁地好奇?」 陸漸不由面皮一紅。卻聽青衣人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這武功暗合天道,與眾不同,你知道什麼是天道麼?」陸漸想了想,說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青衣人咦了一聲,甚是驚訝:「這話誰告訴你的?」陸漸道:「穀縝說的,他還說:『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人道不如天道。他還說,商道也是天道,可商人卻是俗人。」 「這孩子幾年不見,精進多了!」青衣人緩緩擊掌,若有憾意,「我當年何嘗不是從商道中領悟天道,從而練成武功,只可惜道心得來容易,守住卻很艱難。武功本就是恃強淩弱,神武不殺,談何容易。我武功越強,野心越大,漸漸不能克制欲望,道心失守,墜入人欲之中……」 說到這裡,他沉默良久,方才續道:「我道心一失,神通便生不諧,以至於難以駕馭體內的奇門真氣,抑且神通越強,不諧越多,體內真氣不但難以運用,更有反噬之勢,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陸漸擔心道:「那可糟糕至極,那麼前輩如何抵禦?」 青衣人道:「這武功合于天道,人力再強,又能與天道抗衡麼?是以遇上此事,唯有順天而行,強行抵禦,只會更糟,就好比治水,鯀用封堵,洪水越大,大禹疏導,十年成功。我當年自負才智,也曾想出種種抵禦法子,不料抵禦之力越強,真氣反噬之勢也隨就越強,捷如影響,屢試不爽。到這時,我才算明白,人力渺小,天道至大,什麼『人定勝天』,統統都是狗屁。」 陸漸歎道:「那麼怎麼才算順天而行呢?」青衣人失笑道:「你方才不是說過麼?」陸漸心念一動,脫口道:「損不足而補有餘。」 「不錯!」青衣人歎道,「老天爺與人不同,人類尊崇強者,上天卻憎恨強者,因此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雷必擊之,水滿則溢,月盈必虧。故而我思索良久,但覺如要化解體內不諧,唯有順應天道,由強變弱,由有餘變為不足。」 陸漸訝道:「如何由強變弱,由有餘變為不足?」青衣人道:「有兩個法子,第一便是自廢武功……」陸漸驚道:「那怎麼成?」 「是啊。」青衣人歎道,「我這身武功練來不易,經歷了無數辛苦。自廢武功雖能治本,但要當真施行,卻又十分捨不得。於是退而求其次,用了第二個法子。那便是:自封經脈,不再動武!」 陸漸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道:「無怪先生隱居在此,竟然是為這個緣故。」青衣人道:「只可惜這法子治標不治本,反噬之事仍有發作。故而今日對頭一來,危急關頭,我忍不住破封動武,結果鬧得真氣大亂,如非你出手襄助,我如今已然做了泉下之鬼。」 陸漸暗呼慚愧,說道:「今日的事由我而起,自當由我抵擋那兩個惡人。但除了這兩個法子,就沒有別的法子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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