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十七


  掌力一交,寧不空便覺出對方來歷,臉色陡變,厲喝道:「魚和尚?你還沒死?」一念及此,心知周流火勁必然奈何不了對手,當即向後縱起,方要射出「木霹靂」,忽又想起寧凝穴道被制,動彈不得,「木霹靂」炸裂,木屑紛飛,難免誤傷。

  稍一遲疑,便失了先機。灰衣人動轉如電,左手一抄,抓起陸漸,右手一攬,抱起甯凝,方要轉身去搶谷縝,寧不空已怒叱一聲,揮舞雙掌,撲了上來。灰衣人百忙中將陸漸扛在肩上,騰出一手,反掌拍出。

  「波」的一聲,穀縝伏在近旁,只覺上方炎風猛烈,巨力磅礴,迫得他喘不過氣來。甯不空一聲冷哼,驀地向後跳出,厲聲道:「你不是魚和尚,到底是誰?」

  此時那灰衣人袖袍火起,連揮兩次,方才熄滅,滅火之際腳下生風,奔走如飛,穀縝爬起來,從後望去,那灰衣人僧袍光頭,儼然便是一個和尚。寧不空驚怒交迸,喝道:「哪兒去?」飛身趕上,呼地一掌推出,那和尚腳底不停,仍是反掌相迎,二人掌力淩空交接,「周流火勁」被和尚的無儔真力一裹,倒卷而回。寧不空怒哼一聲,雙掌微合,齊劃一個半圓,向前送出,那火勁未散,又被裹成球狀,反送回去,上面更添了兩重勁力,密密層層,湧至和尚後襟。嗤的一下,後襟著火,焰光迸射,那和尚反手一拳,化去火勁,勁力收回,又將衣上烈火撲滅,腳下驟然加快,鴻飛燕翔,竟將寧不空拉下一丈有餘。

  寧不空三重火勁被破,心神大凜,一聲大喝,去勢比箭還疾,須臾逼近五尺,緊綴和尚身後,不離不舍。

  兩人一逃一追,均是去如流星,倏忽即逝,穀縝奮足趕過一道山梁,眼前一亮,忽變疏朗,峰巒青青,流雲飛逝,山梁下林莽蓊郁、幽谷深深,靜蕩蕩卻不見半個人影。

  穀縝心知足力遠非二人之儔,已然追丟了人,呆呆望了一陣,方才歎一口氣,死了追趕念頭,放緩步子,沿著山道行去。天柱山本就風光奇秀,這一路行去,雲海霧凇,風喧林嘯,翠屏千重,紫氣蒸騰,俄而一道清泉如石髓濺出,瀉落百尺,流雪飛銀,漱石沖穴,化作珠玉萬粒千片,沾上肌膚,涼沁入骨。

  泉邊是一面石崖,宏偉平整,刻滿字跡,字體大有數丈,小者也有幾尺見方,其中不乏李白遺草,東坡手跡,狂放豐腴,各擅勝場。

  穀縝不知自己信步所之,竟來到三祖寺西邊「山谷流泉摩崖石刻」,唐宋以來歷代文人均有題刻。穀縝賞鑒甚精,下至衣帛水粉,上至古董字畫,無不辨識精妙,眼見壁上文賦都雅、五體兼美,頓覺煩惱盡拋,悄然入神,尤其看到「一柱擎天、萬岳歸宗」八個摩天巨字,心中不自禁湧起一股清壯,脫口贊道:「不愧是天柱家風!」

  叫聲未落,忽聽有人笑道:「如何是天柱家風?」空谷傳音,餘韻清絕。

  穀縝心頭微沉,轉眼望去,沈舟虛推著輪椅,正循一條幽徑灑然而來。穀縝心知他這一問大有考較之意,當下微微一笑,吟道:「時有白雲來閉戶,更無風月四山流!」

  沈舟虛輪椅更近:「如何是道?」

  穀縝道:「白雲覆青嶂,蜂鳥步庭花。」

  沈舟虛道:「如何是和尚利人處?」

  穀縝道:「一雨普滋,千山秀色。」

  沈舟虛道:「如何是天柱山中人?」

  穀縝只一笑,悠然道:「獨步千峰頂,優遊九曲泉。」

  沈舟虛道:「如何是西來意?」

  穀縝將聲一揚,朗朗道:「白猿抱子來青嶂,蜂蝶銜花綠蕊間。」

  問到這裡,二人相對撫掌大笑,沈舟虛不由贊道:「好小子,記性了得。」莫乙恰也尾隨而至,聞言冷笑道:「這是崇慧禪師的公案,這小子湊巧記得幾句,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穀縝笑道:「說到記性,『莫大先生』舉世無雙,區區自愧不如。」莫乙聞言大喜,只是咧嘴憨笑。

  原來沈、穀二人所問所答,本是一段禪門公案,為天柱山高僧崇慧禪師者所留,是為禪門千古雋語,意味深長。沈舟虛本以為機鋒突出,能將穀縝難住,誰知谷縝博聞強志,竟然應對無誤,沈舟虛雖為仇敵,也不禁擊節讚賞。

  穀縝目光掃去,莫、薛、燕、蘇,四大劫奴在沈舟虛身後圍成半圓。再瞧附近草間,細響颯颯,分明有人潛伏,不覺笑道:「沈瘸子,你勞師動眾對付穀某,豈非泰山壓卵麼?」

  沈舟虛笑道:「沈某一向膽小謹慎,若能泰山壓卵,最好不過。」

  穀縝道:「那麼你要怎的。」

  「也不怎的。」沈舟虛道,「只想請閣下前往『嘉平館』圍棋一日,聊解山中孤寂。」

  穀縝笑道:「人多的是,何必找我。」

  沈舟虛道:「凡人太多,解人太少。」

  穀縝呸了一聲,笑道:「老子一手屎棋,又算什麼解人?沈瘸子,你要留下我便明說,何苦這麼多彎曲。東島扣了沈秀,你當留下我,便能和東島扯直,卻不知老子是東島的不肖子,那兒的人恨不能殺之而後快。你讓我當人質,真是打錯了算盤。」

  沈舟虛搖頭道:「令尊若要殺你,當年你犯下罪過,他為何不殺,偏偏將你關入獄島?足見父子情深,世人難免。」

  穀縝瞳孔收縮如針,冷冷道:「你也知道我的事?」

  沈舟虛淡然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谷縝容色一緩,忽又道:「去嘉平館圍棋麼?」沈舟虛道:「是。」穀縝微微一笑,驀地大聲道:「不巧得很,老子有事,不大想去。」

  莫乙喝道:「由得你麼?」倏地搶上,一把抓出,不料穀縝身形一轉,便失蹤影,莫乙吃了一驚,不及變招,後頸劇痛,已被扣住。

  莫乙驚得神魂出竅,耳聽得一聲大喝,褐影閃動,燕未歸如風掠至,腳尖方抬,穀縝已嘻嘻一笑,從莫乙腋下鑽了過去,燕未歸若不收勢,勢必踢中莫乙,當即無奈收腳。莫乙一得自由,啊的一聲,便想躲閃,不料穀縝動轉如電,搶到左側,頸脖一痛,又被扣住。燕未歸閃身趕來,手抓腳踢,上下齊攻,穀縝卻不抵擋,一閃身,又轉到莫乙身後,燕未歸怕傷著莫乙,再行收勢,一放一收,又慢了時許,讓穀縝遁出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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