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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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不空驀地止住笑聲,森然道:「凝兒,你放心,我父女既然重逢,我決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要讓你過上公主一樣的日子,哼,公主又算什麼?給姓寧的提鞋也不配……」 穀縝越聽越覺滑稽,聽到最後一句,噗哧笑出聲來。寧不空面色一沉,厲聲喝道:「誰在笑?」穀縝未及答話,陸漸已搶著道:「是我。」穀縝大皺其眉,心道:「陸漸雖是好心,我又怎能讓他代過。」方要自承其罪,寧凝已道:「爹爹,他只是笑笑,你可別怪他。」 寧不空臉上怒氣未消,面肌抽搐數下,手指卻從袖裡慢慢退了出來,冷冷道:「也罷!凝兒,有生以來你第一次求我,爹爹就允你一回,若不然,只憑他這一笑,燒成炭灰也便宜他了。」寧凝聽得打了個突,忽見寧不空將袖一拂,叫道,「走吧。」 寧凝忙道:「爹爹且慢,我還有一事求你。」寧不空皺眉道:「什麼?」寧凝道:「陸漸的『黑天劫』便要發作,我求你救一救他。」 陸漸聞言一驚,寧不空臉色卻沉下來,冷冷道:「凝兒,他與你有什麼相干?你為何替他求我?」寧凝道:「他,他是我的朋友,救過孩兒性命。」 寧不空一皺眉,哼了一聲,道:「很好,陸漸,你過來。」陸漸喝一口茶,淡然道:「我過來作甚?」寧凝見狀大急,心想仙碧說得不假,陸漸外和內剛,骨子裡倔強,即便父親肯救,他也未必領情。當即向陸漸連使眼色,要他屈服,陸漸卻如不見,只是低頭品茶。 寧不空呆立半晌,驀地嘿的一聲,冷笑道:「凝兒,你看到了麼?這小子自作死,不可活,你再也不用理他,讓他死去。」說著踱出亭外。 寧凝心一急,拉住陸漸,轉身追趕,陸漸身子虛弱,經她一拽,身不由主隨她奔出亭外,不禁喝道:「甯姑娘,你做什麼?」 寧凝心中有氣,俏臉繃緊,抿著小口,默不作聲。陸漸欲要掙扎,又覺乏力,被拖得踉踉蹌蹌,連聲道:「甯姑娘,甯姑娘……」谷縝從後跟出,見狀心裡大笑道:「陸漸啊陸漸,最難消受美人恩,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他自顧嘲笑別人,卻忘了自己也是為情所困,比陸漸好不了多少。 寧不空緩緩前行,寧凝拉著陸漸,默默尾隨。走了時許,寧不空猝然駐足,轉過身來,冷冷道:「凝兒,你當真要救這小子。」寧凝道:「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還請爹爹大發慈悲。」 寧不空搖頭道:「乖女兒,你這話可說錯了。」寧凝怔忡道:「怎麼錯了?」寧不空冷笑道:「為父心中,包羅萬有,唯獨沒有慈悲二字,你讓我大發慈悲,豈不是為難我麼?」 寧凝一愣,低聲道:「可是他救過女兒……」陸漸忍不住道:「你也救過我的,咱們早就扯平了。」寧凝氣急,秀目大睜,狠狠瞪他,陸漸梗起脖子道:「甯姑娘,你不用為我低聲下氣求這惡人,死便死了,我又不怕……」 忽聽寧不空冷笑道:「凝兒,你不用理會他,這小子最不知好歹。再說了,哼,他本就是我寧家的狗奴才,奴才救主子,天經地義,哪有什麼恩不恩的?」 陸漸驀地只覺怒血上湧,大聲道:「我是狗奴才,你不就是狗麼?」他一句罵完,忽自覺口不擇言,忙道:「甯姑娘,他是狗,你卻不是。」他這一解釋,越描越黑,寧凝哭笑不得,穀縝卻是暗笑:「這陸漸,鬥嘴的本事倒有長進。」 寧不空臉色鐵青,忽地將身一晃,食指伸縮如電,在陸漸胸口點了一下,猛然間,陸漸只覺一股寒氣透胸而入,直抵身體至深處,身子某處似乎突然碎裂,化為無底黑洞,嗖的一下,將全身精氣盡數吸去。 第四章 六識 陸漸大叫一聲,眼白上翻,癱軟在地。寧凝駭然已極,抬眼望去,只見寧不空雙眉倒豎,臉上透出濃濃戾氣,寧凝驚道:「你,你方才做了甚麼?」 「作甚麼?」寧不空哼了一聲,寒聲道,「這狗奴才仗了魚和尚那禿驢的勢,以為區區幾道禁制,便能抗拒黑天書的鐵律,真是不自量力。我今日便將禁制破去,看他怎的?這狗奴才不是骨頭硬,不怕死麼,卻不知道這黑天劫的滋味,他怕是不怕?」 甯凝不料父親恁地惡毒,非但不救人,更將陸漸僅剩的一道禁制破去。刹那間,她只覺眼前發黑,喉間腥甜,幾乎兒便昏了過去,恍惚之中,只見寧不空那張臉陰沉沉、冷冰冰的,竟是說不出的扭曲猙獰。 這一劫來得委實太快,陸漸不及掙扎,已然昏厥,黑天劫雖然轉動,往日那般怪夢卻是一個也無,唯有無法想像的痛苦和空虛洶湧而來,即便昏沉之中,也能清晰感知。縱然口不能言,眼不能張,痛苦之甚,卻令他涕淚齊流,肌膚痙攣,耳邊轟轟隆隆,有如雷車經過。 要知道,「黑天劫」所以厲害,並非一發即死,而是發作之後,非得經歷幾個時辰的折磨,方能咽氣。這期間,即便刺其心,割其頭,也不能將劫奴立即殺死,只需頭顱完好,劫奴便有知覺,「黑天劫」的痛苦仍能清楚感知。抑且借力越多,痛苦越大,即便一個時辰,遭劫之人也如經歷千百歲月,可以說世間痛苦,莫大於此。 甯凝幼時,也曾見過沈舟虛懲戒一名犯罪劫奴,令其歷劫而死,當時情狀之慘,寧凝多年來刻骨銘心,常在夢中駭醒,醒來時往往魂魄悸動,淚流滿面。此時眼看陸漸情形,驀地憶起往事,陸漸之苦如同身受,令她芳心盡碎,痛苦已極。霎時間,寧凝雪玉般的雙頰閃過一抹潮紅,心中已然有了決斷,俯了身子,一手按著陸漸膻中,一手按著他的丹田。 寧不空驀有所覺,濃眉一顫,高叫道:「凝兒,你做什麼?」甯凝聞如未聞,凝視陸漸面龐,全神貫注,寶相矜持,通體若有淡淡柔光,隱脈中的劫力源源不絕,化為真氣,經由纖纖玉手,度向陸漸。 寧不空心中更疑,眉頭連聳,驀地臉色陡沉,喝道:「你瘋了麼?」說著飄身上前,一指點向寧凝,這時忽覺身後風起,又急又猛,寧不空不由大喝一聲,去勢不止,反袖拂出。 谷縝見陸漸禁制被破,也極驚怒,但「有無四律」並非智謀能夠克服,以穀縝計謀百出,此時也覺束手無策,及見寧凝欲度真氣,想到仙碧所說的話,猛然明白,第四律「有往有來」,明示劫主、劫奴均能遺傳,寧凝的真氣性質與寧不空一脈相承,但她劫奴之身,要用真氣,便須借力,依照第二律「有借有還」,她救了陸漸,便有歷劫之患,是以寧凝此舉,分明已有捨身之意。 穀縝心中既是感動,亦覺矛盾,然而事到如今,陸、寧二人一生一死,勢難兩全。眼見寧不空出手阻止,谷縝忍不住施展「貓王步」,旋身急上,繞到寧不空身後,方才出手,即有一股暖流迎面拂來,穀縝不及轉念,便覺身子炙熱,衣衫火苗一竄,騰的燃燒起來。 谷縝不想「周流火勁」如此厲害,當即仰倒,連滾數匝,火勢才滅,但覺多處肌膚炙痛,已被烈火灼傷。他抬眼望去,只見寧不空一指點在寧凝胸口,寧凝軟軟倒地。穀縝心急之下,正要縱起拼命,忽覺頭頂一黑,一道灰影疾如鷹隼,蕩起一股狂風,向著寧不空撲去。 寧不空覺出來人勁風有異,咦了一聲,倒退一步,翻掌迎出,兩人勁力一交,灰衣人袖袍火光迸起,但燃燒極短,一閃即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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