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十五


  狄希連叫兩聲,無人答應,心中不耐,一拂袖,飄身掠過那土坑上方,往下一瞥,不由大為吃驚,敢情坑內竟是空空如也,人影也無。

  狄希分明瞧見葉梵墜入坑中,此時忽不見人,心中極為迷惑,當即雙袖接連拂地,每拂一次,便飄退五丈,形如兩條金光閃閃的長腿,大步疾行,拂到第五次,狄希已落在「後土二相陣」外,長笑道:「風君侯,狄某今日落了單,暫且作罷,島王與沈瘸子約在後日正午,天柱峰前,你若有膽前來,咱們大可提前數月,『論道滅神』。」

  左飛卿白髮收攏,冉冉落下,冷笑道:「你不過仗了穀神通的威風,真以為左某不敢去麼?好,後日便後日,天柱峰下,一決雌雄。」

  狄希目光一閃,哈哈大笑,轉身即走,步履看似逍遙,一晃一蕩,卻有數丈,轉瞬間背影由大而小,由濃而淡,化作一點金光,隱沒不見。

  左飛卿目視狄希去遠,眉峰聳起,神色十分沉重。忽聽一聲刺耳銳響,從遠方樹林中射出一溜青光,直奔虞照而來。

  仙碧伸手欲攔,左飛卿卻早已揮袖,風蝶如雲似絮,將那件暗器輕輕托住。虞照接過一瞧,卻是一塊巴掌大的樹皮,新揭不久,外青內白,青皮上以銳物刻了兩行字跡:「後日午時,天柱峰前,海眼雷帝,死活聽天。」落款「東島葉梵」。

  虞照冷笑一聲,抬眼望去,樹林中似有藍影閃沒。谷縝上前幾步,縱下土坑,略一查看,便發覺坑壁有一個洞口,可容一人,洞內濕氣逼人,黑黢黢不知通向哪裡。穀縝稍稍一想,便不由哈哈大笑。

  翻上土坑,仙碧問起,谷縝如實說了,笑道:「葉老梵生來最好面子,他被我算計,藏在坑裡不敢出來。原本過不了多久,他醒悟上當,自會上來,萬不料狄希忽然出現。五尊之中,葉梵居首,狄希次之。葉老梵一貫自負勝過九變龍王,若被狄希發現掉在坑裡不敢出來,那還了得?是故葉老梵明知上當,也決計不肯現身,只想著如何遮蓋這樁臭事,於是乎運起玄功,飆輪電轉,硬生生在坑底開出一條地道,直通到那邊樹林。這麼一來,不但狄希見不著他,事後說起此事,葉老梵也必然矢口否認,推得一乾二淨。只不過,他短期內打通這條通道,必然消耗了不少真元,今日已經不堪再戰。嘿嘿,葉老梵何等好勝的人物,吃了這種悶虧,怒氣自然難平,他見狄希與風君侯約下戰期,便也照樣畫葫蘆,向虞兄挑戰,力圖挽回幾分臉面。」說到這裡,幻想葉梵滿身泥土的窘樣,頓時呵呵呵笑個不停。

  仙碧忽道:「穀縝,你方才設的那個陣子,到底有什麼玄虛。」穀縝笑道:「什麼玄虛也沒有。」仙碧啐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鬼陣子,都是你胡擺亂設,用來騙人的。」

  「不但能夠騙人,而且專騙能人。」谷縝得意笑道,「葉梵家學淵源,天下陣法沒有幾個他不認識的,唯有不是陣法的陣法,才能將他唬住呢。」仙碧瞪著他,嗔也不是,喜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太過奸詐,日後誰若做了你的媳婦兒,才叫倒楣呢。」她言者無心,卻戳到穀縝心底痛處,不覺笑容一斂,沉默下來。

  左飛卿白眉微蹙,沉吟片刻,忽地冷笑道:「虞照,葉梵叫陣,你敢不敢去?」

  「怎麼不去?」虞照冷冷道,「虞某輸給穀神通,卻不怕他。」左飛卿冷笑道:「死鴨子嘴硬。」虞照怒目大睜,左飛卿卻一擺手道:「我懶得跟你囉嗦,你如今的樣子,小娃兒一根指頭也能將你推倒。當務之急是找個隱蔽之處,施展『風雷轉生法』。」

  虞照露出驚疑之色,仙碧卻是驚喜道:「你肯用『風雷轉生法』?」左飛卿苦笑道:「仙碧妹子,莫非我在你眼中,真的那麼不堪?」仙碧雙頰一紅,喃喃道:「我,我哪兒有?」

  左飛卿正色道:「左某縱然性子古怪,大是大非卻還分得明白。後日一戰,事關西城尊嚴,並非為我一人榮辱。老酒鬼不去便罷了,若是要去,就該鬧他個轟轟烈烈,要不這麼病怏怏的,還沒打架,便先叫人心寒。」

  虞照面皮漲紫,大怒道,「你說得天花亂墜,其實也不過怕了穀神通……」左飛卿大怒,俊眼睜圓,瞪著他冷冷不語。仙碧不由苦笑道:「你們兩個,後天去還是不去?」

  虞照道:「虞某可不是怕死懦夫。」左飛卿亦道:「男兒一諾,絕無反悔。」仙碧一咬朱唇,慢慢道:「既然都去,還爭這些閒氣作甚?」

  二人對視一眼,不禁默然,過了半晌,左飛卿忽道:「前方有個岩洞,大小正好。」說罷當先帶路,行了數裡,果見山腰上一個山洞。仙碧道:「你二人行功,我來護法。」又對其他三人道,「形勢緊迫,須以『風雷轉生法』為虞照療傷,應對後天之約。待會兒我要封閉洞口,不能打擾……」說到這裡,她驀地住口,望了寧凝一眼,眸子裡大有深意。寧凝一怔,低下螓首,十指絞在一起。

  仙碧知道陸漸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間,心中大為忐忑,但知此時說也無用,只得歎一口氣,轉身將隨身革囊盛滿清水,以備行功途中飲用,然後運起「坤元」神通,結土成障,封住洞口。行將封閉時,其他三人透過罅隙,仿佛看見虞照與左飛卿相對端坐,四掌相抵,隨著洞口合攏,洞中蕭蕭訇訇,發出奇響怪聲。

  陸漸驚道:「這風雷轉生法是什麼神通?」穀縝想了想,道:「《易經》中有言:『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說的是雷風相薄,剛柔並濟,能夠造化陰陽,生成萬物。『周流電勁』剛明正直,『周流風勁』夷沖瀟灑,貌似相克,實則相生。這法門叫做『風雷轉生』,顧名思義,便是風雷二部的真氣匯合,便能夠逆轉生死,竟成奇功。」

  三人邊說邊行,遙見遠處山坳中林幽水曠,亭台瀟灑,到前一看,卻是道士開設、以饗香客的一座茶社。

  三人討了三杯清茗,慢品閒聊,各述別情。說話間,忽聽篤篤之聲,仿佛竹杖點地,陸漸轉眼望去,頓時變了臉色,只見寧不空峨冠長袍,拄仗而來,入亭中坐下,討一杯茶,捧著沉吟。

  陸漸再看寧凝,見她呆望寧不空,神色茫然。谷縝與寧不空雖未謀面,然看陸漸神色和寧不空的相貌,便已猜到,即沾茶水,在桌面上寫出「寧不空」三字。

  陸漸方要答話,忽見穀縝擺手示意,陸漸醒悟,也用茶水寫了一個「是」字。穀縝又寫道:「三十六計走為上。」陸漸未答,寧凝已寫道:「我與他說幾句話。」然後站起身來,尚未開口,寧不空忽地歎道:「凝兒,我找得你好苦。」寧凝吃了一驚,穀縝心中亦是老大疑惑,望著陸漸,寫道:「他真是瞎子?」陸漸也是一臉迷惑,寫道:「不錯。」穀縝一皺眉,又寫道:「老賊有備而來,大大不妙。」

  忽聽寧不空緩緩道:「凝兒,你怎麼不說話?」寧凝只覺心跳變快,玉頰火燒,澀聲道:「你、你找我作什麼?」

  寧不空眉頭蹙起,露出刀刻也似的苦澀皺紋,招手歎道:「孩子,你過來……」寧凝一愣,陸漸扯住她的袖口,微微搖頭,寧凝輕咬朱唇,驀地擺脫陸漸,走到寧不空近前。

  寧不空伸出大手,指尖拂過寧凝如玉面龐,一時間,寧不空的臉上流露出悵惘之色,喃喃道:「真像,真像……」說時眉尖顫抖,胸口急劇起伏,驀然喀嚓一聲,手中竹杖折成兩段。

  寧凝吃驚道:「你,你……」寧不空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麼,我驀地想到你娘,你的樣子,和她真是很像……」

  寧凝心神搖盪,想到母親慘死情形,心中悲苦難抑,不由脫口叫道:「爹爹……」甯不空聞聲一震,臉上露出奇怪神情,沉默半晌,驀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叫道:「好,好,我寧不空也有女兒了,妙極,妙極……」說罷又是大笑,笑聲越見淒厲,直如梟鳥夜哭一般。

  甯凝自幼與父親分別,雖然重逢,心中卻是很不自在,自覺雖有父女之親,卻像始終隔了一層,不能如其他女孩兒一般承歡膝下。此時聽他如此怪笑,更覺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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