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十二


  她仿佛自言自語,說的是白蛇癡情,仙碧卻知道她是藉以自況,心中頓時悲喜交集,後面的話堵在喉間,幾乎說不出口,怔了好一會兒,才道:「有件事情,原本不當與你說,但陸漸性命危殆,不容耽擱……嗯,你可知道,萬歸藏城主仙逝後,西城曾經暴發過一次大戰?」

  寧凝低頭道:「可是我媽媽去世那次?」仙碧身子一顫,臉上殊無血色,喃喃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啊。」寧凝淒然笑笑,「寧不空是我爹爹,越方凝是我媽媽,至於沈舟虛,卻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說到這兒,縱然竭力克制,眼淚卻仍是不爭氣的流下來。

  仙碧大覺頭痛,皺眉道:「這也不能全怪沈師兄,當時火部之強,西城無兩,其他六部若不奮起反擊,必被逐一吞併……」說到這兒,忽見寧凝妙目睜圓,神氣憤怒,只得道:「也罷,過去的事,多說無益。但陸漸卻是令尊所煉劫奴,聽說他已回中原,可是當真?」

  寧凝心頭一動,脫口道:「你要我求他救陸漸麼?」仙碧搖搖頭道:「甯師兄的脾氣我也知道幾分,別說他未必肯救,就算他肯施救,陸漸也必不領情,若不然,他又何苦背叛劫主,慘遭大劫呢?只不過,除了劫主施救,我還想到一個應急法子……」說到這裡,住口不言。

  寧凝忍不住道:「什麼法子?」仙碧深深看她一眼,慢慢道:「依照第四律,你是寧不空唯一女兒,繼承了他的獨特真氣,若能將體內劫力化為真氣,便能在緊要關頭救下陸漸。只不過陸漸的『黑天劫』集聚已久,一旦發作,必然不可收拾,若要遏止,借用劫力必多。依照第二律『有借有還』,你借力太多,必然誘發『黑天劫』,而你的『黑天劫』,又非沈師兄不能壓制……」

  寧凝騰地站起,怒道:「你要我去求那個大惡人麼……」仙碧歎道:「經此一事,說不定能化解前代恩怨……」寧凝漲紅了臉,截口道:「他害我媽媽慘死,我,我死也不會放過他……」

  仙碧一愣,苦笑道:「但他身為劫主,你若殺他,你也沒命,你若死了,又有誰來救陸漸呢?方才不是說了白蛇娘娘麼?她為心愛之人,不惜毀棄千年道行,終古沉淪。你為了陸漸,就不能忍一時之氣,委曲求全麼?」

  寧凝不由愣住,霎時間,種種親仇愛恨湧上心頭,在腦海中上下盤繞,忽而母親之仇占了上風,忽而又被柔情充滿,兩般情愫衝突激蕩,難分難解,寧凝忽覺心力俱竭,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仙碧忙搶上去將她扶住,度入真氣,卻見寧凝雙目一開便闔,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須臾便將仙碧的袖口潤濕。

  仙碧正覺惶然失措,忽聽有人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仙碧轉眼一瞧,只見穀縝倚在門口,心知方才許多話必被他聽了去,頓時變色喝道:「臭小賊,我們女兒家說話,你也敢來偷聽?」

  「姊姊饒恕則個。」穀縝連忙拱手。

  仙碧也無暇多理,見陸漸並未跟出,心中稍安,問道:「你說還有法子?卻是什麼?」穀縝道:「依照第四律,沈秀是沈舟虛的兒子,也是甯姑娘的劫主了?」

  仙碧頷首。穀縝道:「那麼說,他的真氣也能解甯姑娘的『黑天劫』麼?」仙碧若有所悟,說道:「依你所見……」穀縝道:「沈舟虛忒難對付,但他的烏龜兒子卻膿包得很,只需逮著他,也不用低聲下氣,只需將刀架在他脖子上,量他不敢不度真氣。只可惜,葉老梵那廝多事,竟然將他拿走,著實可恨。」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法子才叫無用,既然人到葉梵手裡,若不勝過葉梵,怎麼搶得回人?」穀縝長眉一擰,方要說話,忽聽一聲長嘯遠遠升起,清如龍吟,搖盪山嶽。三人心神陡震,舉目望去,一道藍影逶迤如電,自對面山坡上一瀉而下,葉梵藍袍長髮,佇立陣前。

  原來那隨從負傷逃回,葉梵聽說虞照傷勢將愈,甚是意外,心想仙碧已是敵手,加上虞照,勢難抵敵。猶豫半晌,忽又覺穀神通那一擊何等厲害,虞照短期內豈能康復?這其中必有奸詐,便叫來隨從,察看傷勢,發覺那枚石子雖然入腿三分,脛骨卻很完好,依照虞照往日神通,只這一下,隨從這條左腿,理應折斷無疑。

  心思至此,葉梵越發斷定虞照虛張聲勢,嘴上說是痊癒,實則傷勢更重。如今安置好白湘瑤,再無顧忌,正好放手追殺,即便殺不了仙碧,趁著虞照傷重,將他擊斃,來日「論道滅神」,也少一個勁敵。

  他想到便做,追趕上來,本以為虞照一行必然走遠,萬不了對頭膽量奇大,不但逗留不走,還在坐著閒聊。葉梵驚疑不定,凝神觀察,發覺那茅屋四周地形詭譎,怕是對方誘敵詭計,在對面山坡審視許久,窺出端倪,方才長嘯現身。

  仙碧見他立在陣外,心叫糟糕,知道陣法已被看破。又見葉梵一頓足,驀地向左方一座土丘掠去。

  仙碧一晃身,隱沒不見。「後土二相陣」本有藏身化跡之妙,只需深諳陣法,合以地部神通,一松一石,一丘一坑,均可隱藏身形。

  葉梵瞧出那土丘便是陣眼,方要出手摧毀,忽覺左側銳風陡起,不由大喝一聲,揮掌迎出,卻打一個空。只這一下閃賺,仙碧早已挪移土石,葉梵身邊景物起了微妙變化,土丘變矮,陣眼移向它處。

  葉梵不料這陣法竟是活的,吃了一驚,凝神再看,只見土聳石立,老松橫柯,四周人影全無,靜蕩蕩一無聲息。葉梵看似驕狂,本身卻是昔年天機宮後裔,精通易數,見狀益發不敢亂動,靜觀陣形,尋找破法。

  仙碧卻不容他細想,憑藉陣法掩護,身如旋風,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不時襲擾。葉梵一不留神,左脅吃掌力掠過,又痛又麻,急忙雙掌護身,呼呼幾下,掃得松木倒伏,石塊滿地亂滾。

  這一妄動,陣中禁制四起,土石洶湧。然而「鯨息功」遇強越強,葉梵被這逆境激發,也使出了渾身本事,仙碧遠在數丈之外,也覺掌風吹面,厲如刀割。此時她與葉梵身在陣內,一明一暗,她能瞧見葉梵,葉梵卻不易見她。谷縝、寧凝處在陣外,反而能夠通觀全域,遙見沙塵濛濛,泥石紛飛,裹著紅藍兩道人影,如兩道驚虹乍分乍合,絢爛神速,驚險處間不容髮。二人腳下土地更被「坤元」催動,勢如水波跌宕,變幻起伏。

  驀然間,仙碧嬌叱一聲:「著!」那道藍色虹影向後電縮。甯、穀二人窺見,各各心喜:「姓葉的受傷了……」念頭未絕,紅影直掠上前,藍影忽地一疾,向前迎出,二影交錯,北落師門發出淒厲叫聲。那紅影如飛火流焰,隨風飄出,橫飛三丈來遠,落在一棵大樹後,一動不動。葉梵卻只一晃,驀地繞過陣勢,向茅屋快步奔來。

  勝負倏忽逆轉,甯、穀二人均覺不可思議,殊不知葉梵久戰不勝,忽出詭招,仗著內功渾厚,運勁於胸,硬受了仙碧一掌,詐傷跌出。仙碧自覺得手,尾隨追擊,不料葉梵早已蓄足了勢,驟然反擊。

  仙碧一覺對方掌力雄奇,便知中計,倉促間退讓不及,只有硬接。葉梵武功原本強於仙碧,仙碧能夠糾纏至今,全仗著陣勢掩護,避強擊弱,此時一旦硬碰,立時見拙,雖然未被「陷空力」當時纏住,卻被葉梵真氣侵入經脈,半身癱軟,五內沸騰,一口逆氣堵在胸口,不能吐出。

  葉梵硬挨一掌,護身真氣幾被震散,胸口隱隱作痛,也是很不好受。他見仙碧如此苦鬥,虞照卻始終藏身不出,益發篤定他傷勢沉重,當即壓下血氣,一邊推演陣法奧妙,一邊向茅屋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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