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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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碧心知虞照修為深湛,紫芝入腹,便被他真氣煉化,散至臟腑,當即松一口氣,步出門外,只見遠峰浮青,近野湧翠,屋前幾棵老松繁枝怒發,輪囷如雲,樹旁幾塊小山也似的巨石,空秀疏朗,天姿錯落。 仙碧揣摩地形,忽地有了主意,雙手按地,運轉「坤元」神通,挪移泥土,左方拱起一座小丘,右方陷落一個凹坑,北邊立一塊大石,南邊移一株蒼松,隨她神通所至,茅屋四周變得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片時忙完,仙碧額間見汗,望著變化過後的地勢,蹙眉不語。 忽聽幾下掌聲,轉眼望去,穀縝立在門首,笑道:「這些木石土山大有法度,莫非藏有什麼陣法?」 仙碧道:「這是我地部的『後土二相陣』,因地設陣。倘若地勢合適,所設的秘陣,大可抵禦千軍萬馬。」 穀縝笑道:「擋得住千軍萬馬,未必擋得住葉老梵。這樣吧,我來錦上添花,在姊姊陣內,再布一重陣法如何?」仙碧道:「你出身東島,布下的陣勢,葉梵或許認識,屆時破了,豈不白費力氣?」穀縝笑道:「包管他認不得、破不了。」說罷指點四周,請仙碧挪移木石,在「後土二相陣」內再設一重陣法。仙碧頗知易理,見他所設之陣既非八卦九宮,也無三才五行,零零散散,全無章法,端的奇怪之極。 擺完陣子,穀縝又請仙碧在屋前挖一個丈許深坑,挖成後脫了外衣蓋住洞口,又在衣服上薄薄撒了一層浮土。仙碧怪道:「這個坑作甚麼?」穀縝笑道:「自然是陷害葉老梵了。」 仙碧大皺其眉,搖頭道:「你怎麼斷定他會從這裡掉下去?再說,這等深坑對付虎狼野獸也嫌淺了,又怎能困得住不漏海眼?」穀縝道:「若是深了,反而有些不便。」仙碧欲要再問,他已轉入屋內去了。 仙碧見他所作所為形同兒戲,無端費去自己許多真元,心中老大不快,拂袖入門,卻見虞照面上紅光已退,神儀內瑩,頭頂白氣氤氳,有如祥雲圍繞。陸漸氣色也好許多,正在閉目養神。寧凝則坐在屋角,拈一塊尖石著地勾畫,勾出人物山水、走獸飛禽,寥寥數筆,盡得韻致,然而不待畫完,便又刮去,如此塗抹不定,似乎心神不寧。 屋內一時靜蕩蕩的,惟能聽見甯凝尖石劃地的沙沙聲,想是覺出氣氛沉凝,不一陣,沙沙聲亦停了下來。甯凝停下尖石,默默起身,踅出門外。 此時日華已頹,暮氣西沉,峰巔林梢熔金凝紫,蒸起一片霞光,遠坡一畦寒葩,雪白血紅,經風一吹,花雨紛紛,再被一卷一蕩,落到險坳深谷,再也不見。 寧凝望見落花,不由得自悲身世,但覺山風輕寒,溶溶侵肌,吹在身上,直涼到心底去,正覺悽惶,忽地伸來一隻素手,撫過面頰,溫潤滑膩,一片軟玉也似。寧凝看去,仙碧碧眼凝注,隱含憐意。甯凝心兒一顫,秀目頓時潤濕了。 仙碧知她心意,歎一口氣,將她拉到屋旁坐下,軟語道:「傻丫頭,若想哭,便哭出來。」這輕輕一句,有如一石入水,在寧凝心湖中激起層層漣漪,刹那間,她心閘崩頹,情潮奔湧,扁一扁嘴,伏在仙碧懷裡,喑喑啞哭起來。 自從得知母親噩耗,又經情變,寧凝身心飽受煎熬,直到這時,得了一個同性知己,才能夠宣洩心中悲苦。仙碧年近三旬,已是甯凝姨母一輩,平素又為地部諸女的首領,最解小女兒的心思,聽她哭得如此悲抑,頓知她心中藏有莫大苦痛,不由也為之心酸,動了慈母天性,撫著懷中女子豐美烏黑的長髮,絮絮寬慰。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柔聲道:「凝兒,陸漸性子太癡,你別怪他。要知男女情愛,從來不能勉強的。他愛你時,刀山火海也阻擋不了,他不愛你時,就算你時時刻刻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將你放在心上……」 寧凝哭了一陣,心中悲苦稍去,聞言雙頰泛紅,澀澀地道:「我只是一個小小劫奴,哪配談情說愛?只是他人品不壞,一想到他活不長,就覺惋惜得很。原想他安安靜靜的,即便去了,也少受一些痛苦……可,可他一點兒也不愛惜自己,明明自身難保,還要為那人冒險……」說到這兒,眉梢眼角,竟流露出一絲妒意。 仙碧蹙眉搖頭,苦笑道:「他便是這個性子。若不如此,就不是他了……」說到這裡,欲言又止,半晌道:「凝兒,你聽說過白蛇娘娘和許仙的故事麼?」 第三章 第四律 寧凝不知她為何說起這個,望著仙碧,神色怔忡,仙碧微笑道:「難道你沒聽說過。」 「哪兒會呀?」寧凝臉一紅,低聲道,「我小時候住在西湖邊上,每次遊湖,經過斷橋,就愛纏著主母……商清影給我講這個故事,可是每次聽完,都忍不住落淚。那時候還小,想到白蛇娘娘關在雷峰塔下,便帶了鋤頭,和莫乙、薛耳一起去挖塔基,結果被看塔的和尚發覺,提著棒子追趕呢。後來大了幾歲,才知道那些都是傳說,當不得真的。」 仙碧見寧凝細語纏綿,妙目澄波,肌膚染了一抹霞色,越發清靈瑩潤,如珠如玉,不覺更加憐惜,說道:「這女孩兒心如白紙,性子又癡,我那法子跡近算計,對她縱然無妨,但也不夠磊落。」一時話到嘴邊,竟說不出口。 寧凝見仙碧面色微紅,盯著足前,若有心事,正覺奇怪,忽聽陸漸在屋內咳嗽,寧凝心生關切,若非仙碧在測,必然起身觀望,這時間,忽覺仙碧身子一顫,徐徐說道:「凝兒,你可記得,故事裡的白蛇娘娘為救許仙,甘冒奇險,偷來靈芝,又為了見他,不惜毀棄千年道行,水漫金山,犯下大孽,被壓在塔下,終古沉淪。可見情之一物,害人不淺哩。」 寧凝心有同感,想到白蛇結果淒涼,又添傷感。卻聽仙碧續道:「凝兒,你可知道『有無四律』的第四律麼?」 寧凝定眼望著她,搖頭道:「我問過沈舟虛,但他從來不說,問莫乙他們,也不肯告訴我,到後來,我也不問了。」仙碧略一沉默,苦笑道:「看來沈師兄自知孽重,良心不安,不好意思告訴於你,唉,只是如此一來,豈不要我來做這個惡人。」 說到這兒,仙碧注視寧凝,目中隱含憂愁,一字字道:「有無四律中,第四律最是惡毒,叫做『有往有來』。」 寧凝微微一愣,喃喃道:「有往有來?」仙碧歎道:「所謂『有往有來』,便是說父母是劫主,兒女便是劫主,父母是劫奴,兒女便是劫奴。雖說劫力逐代衰減,父母為奴,傳到兒女一輩,劫力便弱了大半,再到子孫輩,十九便可脫劫,但無論怎的,這《黑天書》遺禍三代,真是千古以來最惡毒的法門。但凡劫奴,對這一律均是深以為恥,想來你問到他們,他們不說,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說到這裡,她見甯凝檀口微張,面無血色,心中既愧且憐,輕輕歎一口氣,撫著寧凝面頰,軟語道:「西城中人,稱我為半個劫奴,你知道原因麼?」 寧凝定一定神,道:「聽說,聽說……」說到這裡,漲紅了臉。仙碧微微苦笑,看了身後茅屋一眼,說道,「你別怕的,我不會在意。虞照倒是常恨別人說起這事,揭了家母的短處。故而但凡他在,便不容別人議論。可此事家母既然做了,又怎能不讓人說。那時候她年少無知,誤將家父煉成劫奴,後來機緣巧合,結成夫婦,誕下了我。依照第四律,我繼承了劫主真氣,又承受了劫奴劫力,真氣劫力彼此抵消,才不致遭受侵害,抑且得天獨厚,既有家母神通,又有家父劫術,身兼兩家之長。是以這第四律對他人來說是極大痛苦,對我而言,卻是天降的福氣了。」 她說到這裡,注視寧凝道:「由這第四律,還能推理出一個極大的禁忌,你要記得明白?」 寧凝面色蒼白,目光迷離,點了點頭,又搖搖頭,神色十分茫然。仙碧硬起心腸,說道:「真氣劫力互相生克,主奴結合,生出後代或許無恙。但若是劫奴與劫奴婚配,產下嬰兒,父母劫力交合,便會形成全新劫力,這種劫力獨一無二,沒有相應真氣可以解救。三個時辰之內,嬰兒必因『黑天劫』發作慘死……」 仙碧說到這裡,只覺寧凝嬌軀劇顫,低頭望去,只見她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點點淚光。仙碧一時不忍再說,過得半晌,忽聽寧凝喃喃道:「原來劫奴間不能婚配,就如白蛇娘娘一樣,無論怎樣靈通變化,總是異類,與凡人結合,必遭天譴。可是,為什麼明知如此,白蛇娘娘還是無怨無悔,始終喜歡那個負心薄幸的凡人,寧願毀棄道行,遭劫沉淪,想起來,她真傻氣得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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