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什麼?」施妙妙叫起來:「壞東西,你沒個完麼?」

  穀縝笑道:「至於第三麼,我還沒想好呢,待我想好,再與你說。」施妙妙氣極,張口欲罵,卻被他一雙眸子牢牢盯著,仿佛心中隱秘盡被洞悉,頓時心如鹿撞,啐了一口,匆匆轉身,入房去了。

  谷萍兒撇嘴道:「哥哥,我也要去天柱山?」穀縝揮手道:「去去去,你小孩兒家,回島玩去。」谷萍兒騰的站起,瞪著他,眼裡淚花直轉,穀縝瞧得心軟,又瞥白湘瑤一眼,笑道,「白湘瑤,你要不要去?」

  白湘瑤笑了笑,道:「我們母女孤弱,若無妙妙護衛,難免又為人所制。又聽說天柱山風光獨好,又是禪宗祖庭,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穀縝微微冷笑,心知這婦人靜待時機,等著算計自身。但眼下自己占了上風,並不怕她,再說一路上,多一個對手比鬥智謀,亦是賞心樂事;只不過多了這對母女,自己不能與施妙妙單獨同行,未免美中不足。當下笑道:「也罷,既如此說,大家明早一路好了。」一轉眼,見谷萍兒仍是低著頭,悶悶不樂,當下笑道:「答應你了,還不開心麼?」谷萍兒默不作聲,抬頭看他一眼,神情幽怨,入內去了。

  白湘瑤亦冉冉起身,含笑道:「夜色亦深,你也早早休息。」穀縝瞧她一眼,笑道:「這些虛情假意,早早收起來吧。」白湘瑤目中閃過一絲陰翳,笑了笑,轉身去了。

  谷、沈二人獨守外屋,沈秀四肢被捆,血流不暢,又痛又麻,被谷縝兄妹打傷之處,更是隱隱作痛;當即閉眼假寐,一心盼著穀縝睡熟之後,設法脫身,不多時,身畔便傳來鼾聲,沈秀心中大喜,張眼瞧去,卻是一愣,敢情穀縝正笑嘻嘻望著他,神采奕奕,殊無睡意。

  沈秀情知中計,心中暗恨,又假寐片刻,再聽穀縝呼吸勻細,儼然睡熟,當即張眼,卻又見穀縝望著自己,不由怒道:「你這廝不睡覺麼?」穀縝笑道:「沈兄不睡,小弟萬不敢睡。」

  沈秀咬牙切齒,再度閉眼,其後但聽穀縝忽而呼吸均長,忽而鼾聲大作,然而他每每聞聲張望,穀縝總是笑眯眯盯著他,雙眼眨也不眨。沈秀不勝其詐,不自覺放棄逃走之念,任是聽到何種聲息,也懶得睜眼,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內室中,白湘瑤獨寢一床,妙、萍二人同床共眠。施妙妙輾轉反側,心中老是浮現出穀縝的音容笑貌:幼時的天真頑皮,情竇初開時的繾綣情深,以及那噩夢般的晚上,那張佈滿血污的臉和憤怒絕望的眼神……一切清晰如昨,仿佛深深烙在靈魂深處,一旦想到,便疼痛難忍。

  施妙妙不由坐起身來,肌膚上密佈細汗,竟有幾分虛脫。呆坐良久,忽覺身畔谷萍兒輕輕顫抖。施妙妙伸手摸去,撫著谷萍兒滑嫩面頰,濕漉漉,熱乎乎,施妙妙一驚,輕聲道:「萍兒,你怎麼啦?」話音方落,谷萍兒驀地轉身,手中精光乍閃,「分潮劍」逼在施妙妙頸上,劍氣森冷,激得施妙妙肌膚顫慄,駭然道:「你,你怎麼了……」

  谷萍兒細齒如貝,齧著紅唇,美目中淚光迷離,流轉著極複雜的情意。

  二人默默對視,寒夜深深,心跳可聞,谷萍兒淚如走珠,大顆大顆滴下來。「妙妙姐。」谷萍兒的嗓音極輕極細,微微顫抖,「你說,若是你死了,哥哥會喜歡我麼?」

  施妙妙心頭一空,望著谷萍兒,說不出一句話。谷萍兒神色悽惶起來,又道:「妙妙姐,你說呀?」

  施妙妙心口隱隱作痛,慘笑道:「難道說,你真的愛上穀縝麼?」谷萍兒淚如雨落,點點頭。施妙妙又呆了呆,喃喃道:「可是,可是他是你哥哥呀。」

  谷萍兒淒然道:「別說不是親生的,就是親生的,我愛上他,也沒有法子的。」施妙妙印證日前所想,不由閉上雙眼,胸中方寸之間,有如千百根鋼針刺紮。

  「妙妙姐。」谷萍兒聲音忽而柔和起來,有若夢囈,「我若殺了你,你會不會怪我?」

  施妙妙身子激靈,張眼望去,但見谷萍兒眸子神采渙散,漸漸迷亂起來,先是一驚,繼而心灰意懶,苦笑道:「你真要殺我麼,就殺好了。」

  谷萍兒定定望著她,神色迷茫已極,過了半晌,歎了口氣,黯然道:「若是殺了你,就能讓哥哥喜歡我,那就好啦……」說著徐徐放下短劍,怔怔落淚。

  施妙妙心中混亂已極,眼前這個少女身陷情海,不可自拔,而她愛上的偏又是自己心愛的男子。當日穀縝與之有染,施妙妙始終以為是穀縝放蕩無恥,故而對谷萍兒倍加憐惜,抑且越是憐惜,就越痛恨穀縝,越痛恨穀縝,就越覺這少女可憐。如今看來,當日的情形,只怕並非如此,若是谷萍兒愛慕谷縝,以身相許,那麼逼奸之事,便無法成立;只能說是二人情投意合,暗通款曲,至於那賊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都是虛情假意了……

  想到這裡,施妙妙五內如焚,心中湧起一股恨意,恨不能穀縝就在眼前,立時使出「千鱗」,將他射成篩子。

  谷萍兒低著頭,攥著衾被,嚶嚶哭出聲來,施妙妙不知怎的,心中憐意又生,按捺胸中波瀾,將谷萍兒攬入懷中,輕歎道:「萍兒,別哭啦,姐姐明白的,你是個好女孩兒,從小到大,連螞蟻都不曾踩死一隻,又怎麼會殺我呢?這些事不怪你的,若要怪,只怪穀縝下流無恥……」

  谷萍兒忽地推開她,怒道:「你,你討厭透啦……」施妙妙一愣,皺眉道:「萍兒,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谷萍兒瞪著她,恨恨道:「你什麼都不明白,枉費哥哥這麼對你,你卻從來都不曾明白過他,哼,真,真叫人不服。」施妙妙心中微微有氣,說道:「我不明白穀縝,難道你明白。」

  谷萍兒恨恨地道:「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可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偏偏要和你好,叫我好恨……」說到這裡,流露出悽惶不甘之色。

  施妙妙聽到這裡,心頭豁然一動,似喜還疑,喜的是谷萍兒親口道出穀縝對自己的情意,疑的是既然穀縝對自己有情,又如何會逼奸谷萍兒,抑且谷萍兒本就深愛谷縝,穀縝若要行苟且之事,她亦不會拒絕,為何那日在東島,谷萍兒神色那般委屈痛苦。

  重重謎團湧上心頭,施妙妙不禁迷惑起來。這時忽聽白湘瑤慵懶道:「萍兒,妙妙,明日還要趕路呢,你們這麼晚啦,還嘀咕什麼呢?」谷萍兒身子微一哆嗦,嗯了一聲,倒身睡下,施妙妙雖也躺下,卻再也無法入眠了。

  沈秀醒來時,已是雞鳴三號,東方微曙,張眼一瞧,穀縝躺在長凳上,睡得正香。沈秀暗暗一喜,正要用勁挪動身子,冷不防穀縝一隻腳橫空飛來,蹬在他臉上。

  沈秀既怒且懼,卻又不敢動彈,過了良久,谷縝張開眼,笑道:「沈兄,昨晚睡得可好?」沈秀心中將穀縝十八代祖宗罵遍,嘴裡卻淡淡道:「托谷兄的福,睡得再好不過了,咳,還請谷兄挪開尊足。」

  穀縝咦了一聲,笑道:「失敬失敬,我正夢見踢到城牆,腳趾生痛,不想卻是蹬著沈兄的臉皮。」說罷起身摸摸沈秀的臉,嘖嘖笑道:「果然,果然,比城牆還厚還硬,沈兄天賦異稟,佩服佩服。」

  沈秀心中恨極,臉上卻不動聲色,冷冷道:「谷兄過獎了。」

  穀縝有一句,無一句調笑沈秀,待到天亮,內室三女競相出來,穀縝一瞧,便笑道:「谷萍兒,你賣核桃麼?」谷萍兒奇道:「哪兒有核桃了?」穀縝笑道:「怎麼沒有,左眼一個,右眼一個,不多不少,正好兩個。」

  谷萍兒急忙取鏡一照,果真兩眼紅腫,頓時叫起來:「媽,糟啦糟啦,快想法子。」白湘瑤皺眉道:「一點兒小事,也大驚小怪的。」找來涼水,給她敷眼,忙了半晌,方才消腫。谷萍兒又嫌秀髮淩亂,雙頰蒼白,又催促母親為自己整理髮髻,塗染胭脂。

  穀縝笑著旁觀,又見施妙妙坐在一旁,偶看自己一眼,隨即峨眉緊鎖,若有所思,不覺起了頑心,笑道:「乖妙妙,你老瞧我作甚?莫不是要相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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