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沈舟虛瞧他片刻,忽地笑笑,向胡宗憲使了個眼色,胡宗憲稍一遲疑,忽向身畔親兵喝道:「速去南京大牢,取戚繼光來此見我。」

  薛耳危殆,陸漸遠離二十餘丈,救援不及,情急間,大喝一聲,擲出巨鐮,勾住一杆朱槍。鐮槍相交,陸漸心中奇感又生,這飛鐮、朱槍連在一起,分明化為一般奇怪兵刃,當即依照這般「兵刃」的天性用法,潛運奇勁,那倭寇胸口一熱,朱槍便已易主。

  陸漸手腕再轉,鐮端朱槍刷地伸出,又搭上一杆朱槍,輕易奪來。朱槍長約二丈,兩杆連在一起,近乎四丈,游龍也似,向前再探,又搭上一杆朱槍,複又奪下。如此反復施為,陸漸一氣奪下九杆朱槍,結成二十丈長一般「兵刃」,曲曲折折繞過人群,抵達薛耳身畔,叮的一下,撞著一名倭人長刀。

  那人正自揮刀下劈,誰想手中忽空,長刀離手,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及還醒,眼前黑影閃過,又是叮叮兩聲,兩名同伴的長刀也被奪去。

  三人兩手空空,傻在當地,瞪著身前朱槍、長刀彼此勾連,如龍如蛇,來回擺動。這等詭異情形,三人有生以來,從所未見。

  驚駭間,忽見薛耳手足並用,爬地而逃,三人驚怒,紛紛伸手去捉。陸漸正巧趕到,見狀拆散那件長大兵刃,抓住其中一杆朱槍。他雖未學過槍術,槍一入手,心中便已通明,嗖地一槍刺出,或前或後,穿過三名倭寇腰帶。那三人本就矮胖,被朱槍斜斜串成一串,乍一瞧,仿佛串在鐵簽上的三顆紅薯,只急得扭腰擺臀,哇哇大叫。

  陸漸趕上一步,見薛耳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由心驚:「莫非死了?」急拍他肩,忽聽薛耳尖叫起來:「大爺饒命,大爺饒命……」邊叫邊是縮手縮腳,蜷作一堆。

  陸漸哭笑不得,說道:「你張開眼,看我是誰?」薛耳聽得耳熟,眯眼一瞧,不由驚喜難抑,一把揪住陸漸,樂不可支。

  陸漸道:「你自己來的麼?」薛耳苦著臉道:「主人讓來的,不來不成的。」陸漸一怔,心知沈舟虛派這劫奴入陣,只想拖延時許,並沒想讓他活著回去。一念及此,不覺慘然,歎道:「你隨著我吧。」薛耳問道:「去哪兒?」陸漸道:「去外郭!」薛耳聞言,臉色刷的雪白。

  忽聽嗖嗖兩聲,兩口長刀劈來,陸漸巨鐮一攔,鐮上若有吸力,奪下來刀,勢成十字,滴溜溜飛轉。

  薛耳驚奇道:「你變戲法呢?」陸漸一笑,方要前行,忽見薛耳身子顫抖,面色發白,兩眼死死盯著某處。

  陸漸心覺奇怪,循他目光望去,忽見遠處寧凝手舞長劍,被一群倭人圍住,群倭見她是個女子,嘻嘻哈哈,狎笑不絕。

  忽然間,兩個倭人大叫一聲,丟了刀槍,捂住面目。群倭一驚,怪叫撲上。寧凝雖以「瞳中劍」連傷數人,手中劍卻並非高明,不幾下,便已左支右拙,全賴劫術救命。

  陸漸見狀,但覺一股怒血湧上頭來,不自禁張口長嘯,左手提起薛耳,右手抓住巨鐮,不顧仙碧告誡,借力一縱,躍過眾寇頭頂。倭軍見狀,刀槍並舉。

  陸漸身在半空,忽而變相,由「壽者相」變為「猴王相」,巨鐮被他大力一掄,畫個半弧,淩空掃出,一時間噹啷亂響,長至朱槍,短如鳥銃,均被飛鐮奪走,數十件兵刃爭先恐後躥上高空,煞是壯觀。

  寧凝一呆之際,陸漸已然殺到,巨鐮有如風魔,掃東蕩西,殺得血花飛濺,人頭亂滾。

  薛耳腳未著地,便先叫喚起來:「凝兒,凝兒……」倏地掙脫陸漸手底,搶到寧凝身前,喜滋滋地道:「凝兒你真有義氣,我喊你救我,你就來了。」

  寧凝瞪著他,拄劍於地,胸口微微起伏,薛耳忽見她花容慘澹,吃驚道:「你受傷了麼?」說罷繞著她左瞧右看,轉個不停。

  甯凝瞧了陸漸一眼,蛾眉微蹙,輕輕搖了搖頭。薛耳這才松了一口氣,忽又發急,扯住陸漸道:「快,快送她回去。」陸漸稍一猶豫,回頭望去,心頭沒的咯噔一下。敢情就這工夫,倭軍又已攻上外郭,城下倭軍則如潮水般退往城腳,欲要背倚外郭,結成陣勢,不令官軍逼近。

  陣勢若成,數千人聚集一處,陸漸縱然神通蓋世,也休想再近外郭。情急間,他目光一轉,忽地瞧見,那座高聳木台燃燒已久,形如通天火柱,照得城下有如白晝。平時間,若無危難,陸漸溫厚有餘,機變不足,但每逢奇險至難,卻往往顯露非凡智勇,此時一見木台,他心中忽有所動,驀地高叫一聲:「先隨我來。」當先掄起巨鐮,奔向木台。

  馬蹄聲急,遠遠傳來。穀縝轉眼望去,那親兵與一名布衣漢子並轡來到城下,翻身下馬。那漢子容色甚是落魄,但腰背挺直,威嚴具足。穀縝見了,不覺點頭:「陸漸說得不假,這戚繼光端的有些意思!」

  兩人登樓,引至眾前,戚繼光掃視眾人,神色迷惑,方要施禮。胡宗憲已把住他手,來到垛前,說道:「俗禮免了,你且瞧瞧,可有應對之法。」

  戚繼光莫名其妙,但定眼一望,便即了然,沉吟道:「恕小將多言。我軍畏戰,賊軍驍勇,很難將之擊破,但如今最棘手的,還是外郭危殆,若是丟了,即便趕走賊軍,也無法全殲……」

  胡宗憲輕哼一聲,冷冷道:「這不過是常理,也沒什麼好說的……」戚繼光露出訝色,拱手道:「督憲見諒,依小將所見,兵法便是常理,用兵若違常理,必敗無疑。」

  胡宗憲再不瞧他,只瞥了沈舟虛一眼,忽地兩眼望天,冷冷道:「沈先生,你看人向來極准,這次卻是錯了。」沈舟虛笑笑無話,手拈鬍鬚,望著腳前。

  戚繼光但覺氣氛有異,但異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再瞧沈舟虛,竟是郊外見過的那名殘廢文士,只不知他何以在此,真是奇哉怪也;但這些均是末節,城下戰事急迫,卻是刻不容緩,想了想,毅然拱手道:「小將不才,願率一支精兵,拼死奪回外郭。」

  胡宗憲冷哼一聲,道:「拼死奪回?說來好聽,你死了容易,若又敗了,該當如何?」戚繼光聽得一愣,心道:「不錯,我死不足惜,但若不慎敗了,豈不壞了大局。唉,戚某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督憲信不過我,卻也難怪。」想著露出一絲苦笑,穀縝見狀,心中叫苦不迭,轉了十幾個念頭,均不管用,忽見胡宗憲將袖一拂,冷然道:「將戚參將押回大牢,再聽發落……」

  那親兵聞言,方要上前,忽聽城下哢嚓一聲巨響,眾人轉眼望去,那座木台四根支柱斷了一根,搖搖欲墜,一個明軍哨官立在台下,手中金芒閃動,哢嚓聲響,木台支柱再斷一根。

  眾人尚未明白過來,那木台如被大力推送,轟然倒向外郭,百十根燃木如天降霹靂,壓向倭陣。倭人驚呼亂跳,亡命躲閃,無形中讓出一條路來。

  那哨官一聲長嘯,帶了一對男女,沿那空隙,直奔外郭,他手臂高高舉起,掌中鐵鍊將一把巨鐮舞得風車也似,木臺上燃木落下,均被勾住。也不知他用了何種法子,巨鐮上如有吸力,燃木一旦落下,便一根連著一根,連綿不絕。是故待他奔至外郭,已結成十丈長一條「火龍」,以哨官為軸,鞭笞四方。

  那哨官長嘯不絕,「火龍」烈焰騰騰,扭動數下,忽如離弦之箭,射將出去,正中外郭石階,砸中階上倭軍,然後烈焰翻騰,向下滾落,這一砸一碾,倭軍要麼渾身浴火,要麼頭破血流。那哨官趁勢搶上石階,翻翻滾滾,殺奔城頭。

  戚繼光瞧得驚佩,脫口道:「這人是誰,好生了得。」胡宗憲也是暗暗稱奇,渾然想不起軍中何時有此人物,唯有沈、穀二人認得分明,穀縝笑道:「戚將軍!別人還罷,結拜兄弟你也不認得了?」戚繼光神色驚疑,定神細瞧,驀地失聲叫道:「啊呀,當真是我陸漸兄弟?」

  胡宗憲也甚吃驚,問道:「這人是戚參將的結拜兄弟?」戚繼光又驚又喜,擊掌道:「錯不了,錯不了。」胡宗憲望他一眼,默默點頭,他對這戚繼光原本心懷疑慮,此時觀感為之一變,心想兄弟如此了得,做大哥的,自當更勝一籌。沉吟間,忽聽戚繼光道:「有我陸漸兄弟,必能守住外郭,賊軍無險可據,唯有在平地上與我決戰,如此一來,大可以長制短,擊破他的軍陣。」

  胡宗憲道:「何謂『以長制短』?」

  戚繼光想著城下,雙手比劃:「賊軍長刀五尺,比我軍刀劍為長;朱槍兩丈,比我軍槍矛為長;鳥銃射程百步,比我軍鳥銃射程為長。」

  眾人紛紛點頭。戚繼光又道:「常言道:『一寸長,一寸強』,以長制短乃是兵家取勢之法。如今之計,莫如將敵軍之長,變為敵軍之短。」胡宗憲微微皺眉,唔了一聲。

  戚繼光又道:「城頭旌旗旗杆超過兩丈,正好克制對方的朱槍……」胡宗憲忽地揚聲道:「傳我將令,撤下城頭所有旗杆,另選五百軍士,列陣等候。」

  戚繼光又道:「敵方鳥銃射程雖遠,卻不及佛郎機火炮,城上佛郎機火炮足有十門,不如將炮扛到城下,用馬車拉拽,結成炮陣……」胡宗憲又發將令,命官軍將火炮抬到城下,用馬車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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