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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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玉謙的「半分槍」以槍畫圓,故而槍上勁力生生不息,無堅不摧。哪知陸漸這一撥,非但沒有遏制槍勁,反而施加奇巧內勁,引得長槍畫圓越來越快,霎時間快了數倍,勢如一條活龍,在樊玉謙掌心搖頭擺尾,跳躍欲出。 一時間,樊玉謙面色由白變紅,由紅變紫,驀地一聲嗡鳴,震耳欲聾,樊玉謙長槍離手,被陸漸奪了過去。 樊玉謙丟了傢伙,只嚇得傻了,兩眼瞪直,忘了進退。忽見銅瓜錘一言不發,繞到陸漸身後,揮錘擊落。樊玉謙大驚,方要喝止,卻見長槍、巨鐮粘在一起,有如一件極長大、極古怪的兵刃,淩空一旋,槍尾掃中來錘,那槍上樊玉謙餘勁未消,被陸漸略加引導,勢道倍增。銅瓜錘虎口劇痛,大錘嗖地脫手,又被陸漸奪了過去。 「你奶奶的。」銅瓜錘怒叫一聲,將餘下一隻銅錘擲向陸漸,陸漸手中的槍、鐮、錘彼此勾連,彎折如北斗七星,一牽一掛,又將來錘輕輕巧巧掛在其中。 不過兩個照面,「點鋼槍」丟了槍,銅瓜錘丟了錘,金勾鐮瞧在眼裡,手忙腳亂,不禁將鏈子一拽,想要奪回巨鐮自保。 陸漸手中四股兵刃便有四股大力,彼此牽制,糾纏不清。金勾鐮這一拽,真如雪中送炭,令他喜不自勝,當即持鏈一抖一送,將那四股大力,順著鐵鍊傳將過去。饒是金勾鐮內力再強一倍,也不能同時抵擋樊玉謙的槍勁、銅瓜錘的錘勁,乃至於自身的回拽之力,便覺胸口一痛,如遭重錘,才想鬆開鐵鍊,忽又覺手中一虛,抬眼望去,只見銅錘、長槍滿天飛舞,向他掃來。 金勾鐮驚得魂飛魄散,勉力擋開一鐮,避開一錘,騰挪間,忽覺左胸冰涼,不由得嘶聲慘叫,兩眼瞪圓,帶著那杆穿胸而過的長槍,踉蹌數步,仰倒在地。 陸漸一招斃了金勾鐮,忽驚忽喜,恍如夢幻,斜眼一瞧,樊玉謙、銅瓜錘正死死盯著自己,臉色煞白,眼中流露出畏懼之色。 陸漸吸一口氣,有意做出兇狠神情,一抖手中巨鐮,厲聲道:「誰再上來?」樊玉謙生平所恃,唯有槍法,長槍一失,頓時六神無主;銅瓜錘縱然兇悍,丟了銅錘,也覺氣短;兩人對視一眼,驀地轉過陣子,拔腿便跑。 這一著倒是出乎陸漸意料,正想追與不追,忽聽倭軍哄然歡呼,轉眼望去,倭人旗幟赫然插上外郭。陸漸大吃一驚,猛然想起穀縝說過:「誰得外郭,誰是贏家!」心頭一急,縱身掠出,直奔外郭。 才奔數步,忽聽一陣鑼響,五輕一重,連響三通,城頭倭軍應著鑼聲,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敢情這鑼聲正是退兵號令,倭寇浴血苦戰,好容易登上外郭,忽被召回,端的悲憤莫名,只恨紀律森嚴,上方有令,莫敢不從,無奈含恨拔旗,退下城來。 誰知才退半途,鼓聲又起,三輕一重,卻是進擊號令。眾倭人莫名其妙,紛紛刹住退勢,東瞧西看,又奔城頭。不料才沖上去,鑼聲再響,眾倭人不辨真偽,複又轉身下城。誰知鼓聲又起,催促前進,但方要前進,鑼聲又作。只聽咚咚咚,當當當,此起彼落,數千倭人如沒頭蒼蠅,忽而奔上,忽而跑下,暈頭轉向,氣喘吁吁,不由得破口大駡起來。 陸漸心中奇怪極了,忍不住停下步子,游目四顧,驀地眼前一亮,只見一個倭寇手提銅鑼,腰挎戰鼓,在陣裡東一鑽,西一鑽,雖是倭人裝束,一對大耳朵卻不老實,從頭盔裡掙將出來,左右招搖。陸漸雖處鐵血戰場,見這情形,也是莞爾。 這「倭寇」不是別人,正是「聽幾」薛耳,他善聽音律,過耳不忘,聽見倭軍進退號令,便牢記在心,偷換了倭袍,提了鑼鼓,混入倭人陣中。 兵法有雲:「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金為銅鑼之類,鼓為戰鼓,古人用兵,擂鼓為進,鳴金為退。又道:「夜戰多火鼓。」夜戰時,無法看見旌旗,鼓鑼好比軍隊耳目,但被薛耳如此一鬧,倭軍可說眼花耳聾,看不清,聽不明,進退失據,醜態百出。 倭人也發覺出了奸細,只氣得哇哇大叫,紛紛舞刀弄槍,圍將上來。 薛耳雖善聽音,武功卻是平平,「喪心木魚」又被陸漸所毀,此時眼見敵人四來,頓然亂了方寸,向著內城飛奔,邊跑邊叫:「凝兒救我,凝兒救我……」跑了幾步,忽被屍體絆了一跤,撲地便到。三名倭人縱身搶到,惡狠狠揮刀劈下。 刀至半空,忽有一縷白光閃過,掛住刀身,那鋼刀被帶得一偏,貼著穀縝鼻尖,當地砍在地上,濺起點點火星。 穀縝出了一身冷汗,嘴裡卻嘻笑道:「沈瘸子,砍頭便砍頭,幹嗎割爺爺的鼻子?聖人雲,鼻子是天地之根,玄牝之門,那是十分要緊,不能亂動的。」 沈舟虛啞然失笑,收了天羅道:「你這小子,就不怕死?」穀縝道:「既怕又不怕。」 沈舟虛道:「這話怎麼說?」穀縝道:「我一個人死,黃泉道上孤孤單單,自然害怕極了;若有胡大總督和南京全體將官相陪,大夥兒一起喝孟婆湯,過奈何橋,熱熱鬧鬧,那也沒什麼好怕的。」 胡宗憲臉色一沉,正要發作。沈舟虛卻使個眼色,將他止住,想了想,揮手道:「將他放開。」 穀縝起身撣去灰塵,望著沈舟虛,笑而不語。沈舟虛卻坐在那裡,目光閃爍,似乎心神不屬。驀然間,一陣風起,城頭多了一人,卻是燕未歸背了俞大猷回來。 胡宗憲不由得搶前一步,把住俞大猷手臂失聲道:「俞老將軍……」俞大猷昏沉中蘇醒過來,勉力睜眼,苦笑道:「屬下失職,該死……該死 ……」忽地一口氣上不來,又昏過去。 胡宗憲站起來,神色愴然,驀地望著沈舟虛,徐徐道:「沈先生,事到如今,唯有放棄外城,守住內城要緊。」 沈舟虛聚起眉峰,沉吟時許,忽地叫了聲「好」,朗聲道:「谷小子,沈某答應你,你若有計破敵,我讓你毫髮無損,生離南京。」 穀縝笑道:「此話當真。」沈舟虛道:「軍中無戲言。」 「成交。」穀縝伸出手來,二人雙手交擊,連擊三次。穀縝才笑道:「我的計謀容易得很:便是舉薦一人,代你指揮官兵。」沈舟虛目光一閃:「誰?」穀縝笑道:「那人你也認得,目下就在南京大牢。」 沈舟虛與胡宗憲對視一眼,胡宗憲吃驚道:「你說戚繼光?」穀縝笑道:「大人神算,正是戚將軍。」 胡宗憲大怒道:「胡鬧,他是囚徒,怎能帶兵?」 「囚徒又怎的?」谷縝笑道,「管仲是囚徒,齊國稱霸;李靖是囚徒,突厥束手;郭子儀也是囚徒;中興唐室。常言道『使功不如使過』,戚將軍不能立功,再殺我不遲。」 胡宗憲還要呵斥,沈舟虛卻搖起羽扇,漫不經意地道:「你這小子,篤定戚繼光就能破敵?」穀縝呲牙一笑:「不錯,我用小命壓寶,你敢與我賭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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