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寧不空嘿笑道:「若要一死,還不容易。」手上驟然加勁,陸漸頸項欲斷,氣出不能,耳中嗡嗡作響,伸手欲抓那大手,卻又提不起氣力,只覺眼前金星漸漸化為一片白光,渾身勁力一瀉而出。眼見斷氣,忽聽佛號震耳,四野皆響,陸漸頓覺頸上一輕,寧不空放開了手,陸漸終能吸氣,禁不住捂頸蹲下,大口喘息。

  「西城之主,東島之王,金剛怒目,黑天不祥。」寧不空呵呵一笑,「當今天下,有能為封住「三垣帝脈」的人,除了區區這個劫主,便只得三人。足下口宣佛號,當是『金剛怒目』魚和尚了。」

  陸漸舉目望去,但見魚和尚霜眉枯容,悄立遠處,合十歎道:「足下動輒殺人,未免太狠。」

  寧不空笑道:「若不行此苦肉計,哪能賺得大師現身?大師隱身暗處,還不是想趁機算計寧某?」

  魚和尚道:「你算計他人在先,和尚為何不能算計於你。你只需根除這孩子身上的『黑天劫』,和尚便不與你為難。」

  陸漸恍然大悟,原來魚和尚讓自己與阿市不得說出他,竟是想藏在暗處,一舉制服寧不空,逼他解除「黑天劫」,不由好生感動。

  寧不空笑了笑,答非所問道:「大師當年與城主天柱山一戰,竟能倖免,足見佛法精深。」

  魚和尚搖頭道:「慚愧,天柱山上,貧僧僅接下萬城主三招。事後被迫流落異邦,可謂落魄之人。」寧不空神色一黯,道:「大師何必自謙。倘若城主尚在人世,方今天下,誰又能接他三招?」

  魚和尚驚道:「萬城主正當盛年,怎會不在人世?試問天下,誰能勝他?」

  寧不空苦笑道:「城主縱然天下無敵,卻敵不過天意。」魚和尚動容道:「敢問其詳。」

  寧不空道:「十五年前,城主與大師相會于天柱山,事後返回西城,召集地、火、風、雷、山、澤六部,共商掃滅東島餘孽之事。」

  魚和尚歎道:「萬城主一統八部,屢敗東島,後又放逐貧僧,已是武功蓋世,何苦還要造就如此殺孽?」

  寧不空冷笑道:「城主雄才大略,又豈是你空門弟子所能領會。」

  魚和尚道:「雄才也罷,大略也罷,均如夢幻空花。但為何只得六部聚會,卻無天、水二部。」

  寧不空道:「天部沈師兄行走不便,是以留在東南監視東島餘孽;水部則因修煉禁術『水魂之陣』,城主一怒之下,出手殲滅。是故當時只有六部在彼。大會前夜,城主命六部首腦進入擲枕堂,說道:『天部來了消息,東島餘孽六月下旬要密會於靈鼇島,以往他等倚仗茫茫大海,與我大捉迷藏。今次既然聚齊,定要將之一網打盡,不叫走脫一個……』當時寧某恰也在場,聽到這裡,忽見城主眉頭緊皺,嘴唇顫抖,面肌微微抽搐。地母也瞧見了,她是西洋夷人,心直口快,便問城主身子是否有恙。當時大夥兒心中,還當城主與大師一戰,受了暗傷,不料城主勃然大怒,破天荒呵斥地母說:『你這番婆子囉哩囉嗦,知道什麼?』竟將地母逐出擲枕堂,罰其終身不得入堂議事。哪知地母去後,他那顫抖更為厲害,竟至於說不出話,只得讓眾人先行退下。」

  魚和尚口宣佛號,連連搖頭。卻聽甯不空續道:「到了次日,眾人正式聚會。城主卻似已康復,神采煥發,交代完殲滅東島之事,忽又說道:『我近日修煉『周流六虛功』,頗有所得,今日便演示一番,讓諸位開開眼界。』說罷運轉玄功,果然是周流六虛、法用萬物,令我等眼花繚亂,不想突然之間,城主的真氣劇烈攪動起來,繼而土裂山崩,水火驟起,城主先後遭遇土掩、火焚、水浸、風裂、石雨、雷殛六劫,當著六部弟子,化為飛灰。」

  魚和尚聽到此處,一時默然,良久歎道:「八大天劫,萬城主竟然身遭其六,死得未免太苦了。但他這般猝然亡故,西城八部豈非陷於莫大混亂?」

  「大師神算。」寧不空歎道,「城主一死,天部西返,水部餘孽也死灰復燃。可是,八部中誰也不服誰,新任城主遲遲無法選出。每次聚會,均起惡戰,殺得天昏地暗,八部高手死傷慘重,最後一次戰於天山瑤池,我火部原本占盡上風,不料卻中了詭計,全軍覆沒,唯有寧某僥倖逃脫,幾經輾轉,流落倭國。」說罷不勝黯然。

  魚和尚思索片刻,忽道:「甯施主對和尚說了這麼多內情,不知是何用意?」

  「大師果然智慧淵深。」寧不空微微一笑道,「大師乃是與城主齊名的高手,當年被迫離開中原,必然心懷怨恨。如今八部混亂,正是可乘之機。大師何不與甯某聯手,返回中土,橫掃西城,出一口當年的惡氣。」

  魚和尚搖頭道:「和尚乃出家人,怨恨只是過眼雲煙,豈能放在心上?」

  寧不空微一沉默,忽而笑道:「如此說,大師不願與甯某攜手了?」

  魚和尚道,「當日我挑戰萬城主,不過因他自恃神通,殺孽太重,比武是虛,勸說是實。如今若聽你之言,豈非又造無數殺孽?別說八部之中藏龍臥虎,高人輩出,和尚未必能勝?就算和尚武功再強十倍,又豈會做你手中之刀,為你殺害同門?」

  寧不空面沉如水,嘿嘿陰笑。魚和尚又道:「和尚今日前來,只為這姓陸的孩子,甯不空,這『黑天劫』你解還是不解?」

  「解除『黑天劫』?」寧不空哈哈大笑,「大師怕是高估寧某了。」

  魚和尚皺眉道:「何為高估?」寧不空問道:「大師可曾瞧過《黑天書》麼?」魚和尚搖頭道:「《黑天書》乃西城秘傳,和尚略有所聞,卻未親眼瞧過。」

  寧不空道:「《黑天書》開篇明義,便定下『有無四律』。第一律叫做無主無奴,說的是劫主與劫奴的干係。但凡劫奴,不能離開劫主,劫主亡則劫奴亡;第二律,叫做有借有還,說的是劫力非借不用的道理,這一律傳說至廣,大師料來也有耳聞;第三律知道的人便少了許多,叫做無休無止。」

  魚和尚白眉一挑:「無休無止?」

  「不錯。」寧不空道,「《黑天書》暗合天象,諸天星斗依時運轉,無休無止;敢問大師,就算如來再世,又能否法逆天地,讓諸天星斗停止不動呢?」

  魚和尚道:「決然不能。」

  寧不空道:「《黑天書》也是如此。三十一脈煉成之後,便不修煉,體內劫力也會如諸天星斗,自行運轉。既然劫力永不消亡,那麼『黑天劫』也就永無休止,大師雖能封住這小子的『三垣帝脈』,但也只得一時,他體內的劫力遲早衝破禁制,重新墜入無邊天劫。」

  陸漸聽得心如冰凍,魚和尚長歎道:「西城八部以如此魔功煉奴,真是莫大罪過。不過,既是『有無四律』,第四律卻是什麼?」

  寧不空笑笑,淡然道:「第四律無關緊要,不說也罷。」

  魚和尚尋思道:「只怕這第四律便是解脫『黑天劫』的關鍵。此人狡獪陰狠,必不肯說,莫如另想法子。」思索片刻,一晃身,已到寧不空身側。寧不空目雖不見,心卻有覺,輕飄飄點出一指,魚和尚並不回頭,自袖中脫出手來,食指如法點出。二人指尖一觸,寧不空微哼一聲,飄退丈餘。魚和尚也是一晃,伸手扶起陸漸歎道:「可惜,足下的『周流火勁』出神入化,卻不用之於正途。」

  寧不空冷笑道:「魚和尚,你想怎的?」

  魚和尚道:「當日我在天柱山敗北之後,被迫立下誓言:只需萬歸藏在世,便終身不履中土。如今萬城主既已仙逝,誓言自當失效,我要帶這孩子前往昆侖山,尋求『黑天劫』的解脫之法。」

  寧不空神色陰沉,半晌方道:「如此說,大師定要與我為難了。」魚和尚道:「甯施主何苦執拗,我帶走這孩子,你不過少了一名劫奴,於你本人並無損害。『有無四律』第一律是無主無奴,卻非無奴無主。」

  甯不空靜默須臾,忽而笑道:「大師所言極是,寧某便瞧大師面子,放了這名劫奴。」

  魚和尚心頭一喜,合十道:「難得甯施主有此悲憫之心,雖只一念之善,也得無上菩提。」

  寧不空笑笑,轉身欲行,拂袖間,袖中白光一閃,疾奔魚和尚面門。魚和尚一皺眉,左手揚起,五指如拈花枝,將那白光拈住,陸漸定睛一瞧,卻是一支嵌有鋼刺的白木短箭,頓時驚叫道:「大師當心。」

  「不打緊。」魚和尚微微一笑,「這『木霹靂』還奈何我不得。」陸漸瞧那木箭並不爆裂,心中好生納悶。

  寧不空乾笑兩聲,說道:「大師舉手之間,便將『周流火勁』化為無形,當真叫人敬佩。」說罷自袖間取出一張諸葛連弩,笑道,「但若一發八箭,大師接得住麼?」

  話音方落,八支白木箭破空而來,每一支均蘊有「周流火勁」,抑且嵌有鋼刺,一經炸裂,木屑與鋼刺齊飛,更具威力。

  魚和尚嘆息一聲,雙手齊出,在空中劃了半道圓弧。那八支白木箭如乳燕歸巢,自行鑽入他指縫之中。同時間,「大金剛神力」如悠悠涼水,將木箭中的火勁輕輕滅去,木箭無法爆炸,便與尋常弩箭無異。

  嗖嗖嗖,第二輪木箭又至,魚和尚不待箭矢射到,搶前一步,又將八箭接住,誰知木箭入手,竟是火勁全無,鼻中隱有硝磺之氣。

  轟隆一聲,八支木箭齊齊炸裂,煙霧飛屑將魚和尚一時籠罩。寧不空長笑道:「大師莫怪,這次可不是周流火勁,而是貨真價實的火藥了。」

  原來,寧不空知道魚和尚必能化解「周流火勁」,故此當先九箭,有意用了「木霹靂」。魚和尚連接兩次,已存定見:「每一箭均是如此。」不想此後八箭卻是特製火箭,箭杆中藏有火藥。前九箭不過是惑敵之計,後八箭才是致命殺招。

  陸漸悲怒莫名,正要撲上與寧不空拼命,忽見煙塵倏然四散,魚和尚的聲音悠然淡定:「甯施主無須客氣,還有何種伎倆,不妨一併使出來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