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織田信長得寧不空輔佐,或以智取,或是力戰,陸續打敗叔伯兄弟;同時設立商隊,大行貿易,又行「一錢法」,百姓盜一錢者斬,尾張風氣為之一整。寧不空親自改良火器兵甲,將鳥銃加長六尺有餘,較之尋常鳥銃,射程倍增,可至兩百余步,雄於日本。

  陸漸被寧不空派為帳房,為他計算尾張全國財物出入,他眼見寧不空為織田家治國整武,想到真倭、假倭之說,不覺憂心忡忡:「織田家怎麼說也是真倭,寧不空幫助真倭,豈不成了假倭?」他雖明知寧不空如此作為,禍害深遠,卻因《黑天書》修煉已久,沉溺太深,心中雖然憂慮,卻不敢多言,生怕寧不空一怒之下,不予真氣。

  櫻花開落,鷗鳥來去,轉眼間過去兩年。這一年又是櫻花爛漫時節,織田信長終於一統尾張,前往京都覲見將軍義輝,窺探京中形勢。寧不空雖為信長謀主,卻始終拒為織田家臣,兩年來超然幕後,故而不便隨其入京,留在尾張,終日閉門不出。

  這一日,陸漸向廚房要了一尾鮮魚來喂北落師門,到了房中,卻見北落師門懶洋洋趴在地上,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幾隻小貓,圍著它爭相取寵。陸漸瞧得好笑,笑駡道:「這個土皇帝,倒會享樂。」

  當下將魚用盤盛了,放到北落師門面前,北落師門揮揮爪子,示意群貓先用,然後起身踱到門外,翹首凝望西方,小小的身子處在天穹之下,頗是落寞。

  陸漸不覺心生憐意,抱起它道:「北落師門,又想仙碧姊姊麼?都怪我沒用,不能帶你回去。」北落師門仍是懶洋洋的,毫不理睬。

  忽聽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您別急呀,小眉一定還在府裡,咱們再找找看。」另有一個女子嗔怪道:「都是你不小心,一轉身,就把小眉丟啦。」說到後面,竟微微哽咽,先說話的女子連忙低聲安慰。

  陸漸心中詫異,織田府的女子平素都在內殿,除了出門禮佛,從不出現於外宅。怔忡間,忽見兩個女子分花拂柳,鑽將出來,一個年紀稍大,侍女打扮,微微發胖,圓圓的臉上雙目細長;另一人年紀甚輕,寬大華麗的和服也掩不住苗條體態,雪白雙頰淚痕未幹,眉眼卻是出奇的俊俏,不止倭人中絕無僅有,便是放之華夏,也是出色的美人。

  兩人驀然瞧見陸漸,均是一怔,那侍女張口便罵:「你這漢子,哪裡來的,你那雙賊眼珠子,可不要亂瞧。」陸漸心想你們自己突然出現,卻來問我,再說不瞧便不瞧,誰又希罕了。當下別過臉去。

  那美貌少女卻目不轉睛瞧著他,忽地笑道:「信子,你別罵了,我認識他。」她見陸漸迷惘,便笑道,「你是不空算館那個呆呆的小夥計,對不對?」

  陸漸聽她一說,恍然大悟:「你,你是那個什麼,什麼……」一時卻想不起名字。那少女大為不悅,說道:「我叫阿市,你不記得了?」陸漸笑道:「對了,阿市,好久不見,你長這麼大了。」

  信子見他出言無狀,正待呵斥,阿市卻莞爾道:「你也長高了,比哥哥還高呢。」陸漸雖高大許多,卻不自知,聽阿市一說,不覺微感疑惑,低頭自顧。

  信子冷眼旁觀,忽道:「公主,你瞧這個呆子懷裡的貓兒怪俊的,既然找不到小眉,不妨把那只貓兒要來。」

  阿市瞧了北落師門一眼,說道:「這種貓兒我聽說過,是西方波斯的異種。奇怪,他怎會有這麼名貴的貓兒。」信子笑道:「不管名不名貴,找他要來就是,他敢不給,我便叫橋本君跟他要,還怕他不給。」

  阿市搖頭說:「這樣不妥,再說,我只要我的小眉。」

  信子碰了釘子,悻悻訕笑。阿市又輕聲叫道:「小眉,小眉。」叫得兩聲,忽聽喵的一聲,從房內躥處一隻黃白相間的母貓。阿市喜道:「小眉。」將那貓一把抱住,憐愛不已。

  忽聽北落師門輕叫一聲,小眉聽了,猛地掙脫阿市懷抱,跳到陸漸腳下轉來轉去。陸漸恍然大悟:「敢情這貓兒是北落師門拐來的。」忙道:「北落師門,你又淘氣了。」

  阿市也感驚訝,問道:「信子,小眉怎麼了?」信子啐了一口:「小畜生思春啦,不中留的東西。」

  阿市伸手去抱小眉,小眉卻竭力掙扎,沖著北落師門淒聲叫喚。阿市大急,對陸漸說道:「小夥計,我的貓兒喜歡上你的貓兒啦,你把貓兒送給我好麼?」

  若是尋常貓兒,陸漸送人自無不可,但這北落師門委實干係重大,只得搖頭道:「不成,這貓兒不能送你。」

  「大膽。」信子喝道,「公主的話你也不聽?」

  陸漸尷尬道:「這貓兒我不能送人的。」

  阿市自幼美貌,深得父兄寵愛,凡事予取予求,從未遭人拒絕,此刻被陸漸所拒,面色陣紅陣白,驀地輕哼一聲,轉身便走。信子急忙跟上,走了兩步,轉身對陸漸啐道:「不識時務的小子,你死定了。」

  陸漸無端受此奚落,大感無趣,一回頭,忽見倉兵衛悄然立在身後,望著阿市身影,怔怔出神。便問道:「倉兵衛,你今天不去練劍?」原來入府之後,倉兵衛想跟府內武士練劍,甯不空初時不允,後來陸漸為他說情,方才答應。

  倉兵衛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沒好氣道:「練完了。」說著瞧了北落師門一眼,神色陰沉。陸漸還想與他說兩句,倉兵衛早已掉頭去了。

  陸漸呆了一會兒,將北落師門放下,倍覺孤寂,寧不空要麼忙於軍政,要麼閉門靜坐,倉兵衛則極少與他說話,至於織田府中,武士們各分派別,抱成一團,並無一個交談之人。

  當下歎了口氣,回帳房處理帳務,至晚方閑,找來鮮魚,叫喚北落師門。叫了一陣,卻不聽回應,四處搜尋也沒見著。正焦急間,忽見倉兵衛滿臉笑容,迎面走來,忙上前問道:「倉兵衛,你瞧見北落師門了嗎?」

  倉兵衛大不耐煩:「沒瞧見,誰知道呢?說不準去田裡捉老鼠了。」陸漸道:「不對,北落師門從來不捉老鼠,它只吃魚。」

  倉兵衛道:「貓兒不捉老鼠,算什麼貓兒?丟了也是活該。」陸漸聽得眉頭大皺,轉眼間,忽見倉兵衛手上有五道血痕,似被獸類抓過,不由臉色一變,捉住他手,喝道:「這是什麼?是不是北落師門抓的,你把它弄哪兒去了。」

  他說話之時,手中便覺倉兵衛心跳加劇,血流變快,分明心慌緊張,但倉兵衛臉上卻仍鎮定,大叫道:「胡說,我沒見過貓兒,你放開我。」陸漸又氣又急,喝道:「你不把北落師門還我,我,我……」一時卻想不出什麼有力的法子,逼他就範。

  倉兵衛見狀,膽氣更粗,挺起胸脯,大聲道:「反正我是你的僕人,你有本事打死我呀,打死我,我也不怕。」陸漸哭笑不得,道:「我打你做什麼,你把北落師門還給我……」

  忽聽有人冷笑道:「小夥計,我便知道你小氣。」陸漸轉眼望去,只見阿市容色冷淡,俏立遠處,懷中一隻波斯貓,正是北落師門。倉兵衛神色大變,匍匐在地,顫聲道:「公主殿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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