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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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迅疾,過去月餘。這一日,鵜左衛門攜了一個少年前來,見了陸漸,垂頭喪氣道:「這是我的兒子,船上輸給你的。」 陸漸早將此事忘到爪哇國去了,不想鵜左衛門事隔多日重又提起,心中好不驚訝,忽聽寧不空道:「陸漸,你將所立賭約給他,算是兩清。」陸漸只得找出所立契約,已是皺巴巴一團。鵜左衛門接過契約,頭也不回轉身便走。 陸漸奇道:「甯先生,人是你要來的嗎?」寧不空點頭道:「從今日起,你別有要事,館中雜務,都交給這少年打理。」 陸漸只覺怒氣上湧,大聲問道:「你這不是拆散他人父子,傷天害理嗎?」 寧不空驀地轉頭,森然道:「你說什麼?」他雙目被毒血所傷,眼球萎縮,深陷顴下,有如兩口深井,黑洞洞十分怕人。 陸漸心頭打了個突,不敢再言,再見那少年身形瘦小,衣褲簡陋,兩眼狠狠盯著自己。 陸漸想他父子離散,心生憐憫,他這些日子也學會了幾句倭語,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咬牙道:「倉兵衛。」說到這裡,他脖子一揚,嘰裡咕嚕迸出一串話來,瘦削的小臉掙得通紅。陸漸忙問道:「甯先生,他說什麼?」 甯不空冷哼一聲,道:「他說你不配做他的主公,他將來要殺了你,追隨織田國主。」又冷笑道,「陸漸,這小畜生絕非善類,你別把他當人便是。」 陸漸不忿道:「你又瞧不見,怎麼知道他是好是壞?他被你逼得離開父母,說幾句氣話也是應該。」 寧不空冷笑一聲,道:「我眼睛看不見,心卻瞧得見,你不聽我話,必吃大虧。」當下以倭語喝令倉兵衛打掃挑水,燒火砍柴。說來奇怪,倉兵衛對陸漸兇狠,對寧不空卻畏懼無比,低眉順眼,連聲答應。陸漸瞧得驚訝,見倉兵衛拿著掃帚,便欲相幫,卻聽寧不空喝道:「少管閒事,給我滾進來。」 陸漸不敢違拗,隨他入房,但見寧不空端坐桌旁,桌面擺了兩把新制的算盤。寧不空道:「今日我教你珠算,你須得用心了。」陸漸瞧過寧不空用這珠盤運算過,便道:「我學它做什麼?我又不做帳房。」寧不空冷笑道:「你隨著我寧不空,若不懂算,豈不叫人笑話?」 陸漸隨他日久,只聽語氣便知寧不空這話言不由衷,但他性情隨和,既來之,則安之,何況倘若違命,寧不空必又藉口此事,不予真氣了。 當下寧不空口說手比,傳授演算法口訣,陸漸依法而行,不知為何,一旦撥算,竟覺那算珠便如生在指頭上似的,撥打起來十分如意。 兩人一教一學,時光如飛,到晚間方才停下,二人出門時,卻見倉兵衛手持斧頭,正蜷在一堆柴草前打盹。寧不空聽到鼾聲,面色一沉,提了乾柴,不問青紅,狠狠將倉兵衛抽打一頓。倉兵衛匍匐在地,嗚嗚大哭,卻不敢動。甯不空抽打已畢,逕自去了,陸漸上前安慰,那知倉兵衛目光兇狠,沖著他大叫大喊。 陸漸想他出身武士之家,全因自己一紙賭約,淪為奴隸,不但不以為忤,反而更添憐憫,只恨言語不通,無以表達心中善意,當下找到寧不空學說倭話。甯不空問明緣由,不覺冷笑道:「你對這小畜生好,還不如將心思花在狗身上。」話雖如此,卻仍是傳他倭語。 如此一來,陸漸一日之中,練功識字之外,更添上學珠算、學倭語。可喜的是,他珠算天分極高,精進神速,十指間若有神助,甚至於連陸漸也疑心這算盤自己往日學過。寧不空卻不以為怪,陸漸算完一題,他便不動聲色,再給一題。 又過幾日,寧不空開始出題,與陸漸比算,瞧誰當先算出結果。他算道精深,自是占盡上風;但陸漸演算法雖不如寧不空簡便,卻因手快,拙能勝巧,竟也不落下風。 這一晚,兩人比算,陸漸略快半分,僥倖勝出。歡喜間,忽聽甯不空冷冷道:「你的『天市脈』已練完了嗎?」天市脈是「三垣帝脈」最後一脈,陸漸沉溺珠算,竟忘了練功進度,聽他一說,才醒悟道:「對呀,昨日剛剛練完。」 寧不空道:「這就是了,這算盤也沒白打。」 陸漸怪道:「練內功和打算盤有什麼干係?」 寧不空道:「這干係大了,你內功精進越快,雙手便越靈巧,雙手越靈巧,算盤自也打得越快;反之,你算盤打得越快,你這雙手便越靈巧,而你練的內功,也就精進越快。所以說,打算盤乃為練你雙手,練你雙手卻是為了你內功速成。要麼,憑你初學珠算,如何能勝過我寧不空?」說到這裡,乾笑兩聲,陰聲道,「小子,恭喜恭喜,你終於練成《黑天書》了。」 陸漸皺眉道:「《黑天書》是什麼東西?」 「《黑天書》便是你所練內功。」寧不空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寧不空的劫奴。」 「黑天書、劫奴?」陸漸越聽越覺糊塗,「都是什麼?我不明白。」 寧不空自離中國後,難得心中暢快,不由得呵呵笑道:「《黑天書》乃是一部武經。但凡修煉者,須得有人以本身真氣相助,方可練成。可一旦練成,給予真氣者便是劫主,修煉者則為劫奴,若無劫主真氣,劫奴便無法抗拒『黑天劫』。」 他笑了笑,又道:「你知道什麼是『黑天劫』麼?那便是你每次修煉時,奇癢空虛、痛不欲生的那種感受,如果你不想遭受『黑天劫』之苦,便要聽我的話,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陸漸對寧不空的話似懂非懂,卻恍惚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極大的圈套,不由得慌張起來,吃吃地道:「你讓我做什麼?我幹麼要做?」 寧不空見他如此不開竅,臉色一沉:「你若不做,我便不給你真氣,你不害怕麼?」陸漸心口仿佛挨了一拳,張口結舌。 寧不空冷笑道:「從今以後,我若向東,你便不得向西,你就算是死也要護著我。只因『黑天劫』之苦,這世間唯有寧某的真氣可以解除,其他的人,任他內力再強,修為再高,也不管用;這就是《黑天書》『有無四律』的第一律:無主無奴。意即是,若無劫主,必無劫奴,劫主受害,劫奴必死無疑。」 陸漸腦中嗡嗡作聲,似有千百蚊蟲撲翅噬咬,禁不住捧頭大叫:「不對,不對,你騙人,你騙人……」 「我騙你做什麼?」寧不空冷笑道,「從今之後,你就是寧不空的影子,今生今世,也休想與我分開。」 陸漸聽得渾身發冷,卻說不出一句話。他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床上,更不知是何時睡去,醒來時,已是次日傍晚,日光透窗而入,蒼白無力。 「想通了麼?」忽聽甯不空冷冷道,「『黑天劫』的威力你也深知,若無寧某的真氣,你便是死,也要經歷世間最可怕的折磨。」 陸漸心頭怒氣一湧,大聲叫道:「那我寧可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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