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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何天香聞言只笑了一笑,便攜了綠雲、小翠、小珠和山茶、大桃姐妹徑去,一面又向唐蕙笑道:「那半山之下,有一座金粟庵,那是我為你預備的暫時住所,何妨且去和諸葛師兄互證近來道力,不比在這裡聽這小和尚饒舌要有意思嗎?」

  唐蕙不由臉上一紅,看了她一眼,卻不好說什麼,小燕在旁忙道:「既有住的地方,那就好呢。」

  說著一擺肩上所挑花籃笑道:「我被這勞什子,已經累了大半天咧,也該找地方放下來才好。要不然,已經到了這裡,還這樣挑來挑去,人家不知道的,還當我有點精神病咧。」

  說罷,又看著狗皮道士笑道:「師兄究竟比我們初來乍到要熟得多,何妨就請同去指點一下,容我息一息肩,不也好嗎?」

  唐蕙不由白了她一眼,小燕只當沒看見,仍舊催著狗皮道士快走,何天香又猛一掉頭道:「那地方,便在我從前為山茶妹妹所建新居的西邊不遠,門前有一株合抱的桂花樹,你們一去不用費事,便可找到了。快些去吧,也許停一會還有事咧。」

  心印正在和聞野鶴仍舊打著機鋒,也笑道:「你們此時正該去一趟,到了開會正日那天,也許還有職司咧。如不先將地勢看好,將來怎麼應付。」

  接著,向狗皮道士一揮手道:「快去,快去,我們這裡還有事咧。」

  狗皮道土,方覺臉上也有點訕訕的,忽然眼前金光一閃,再看時,自己和唐蕙、小燕三人,已經到了玉龍潭畔,那座懸崖下面山坡上,離開昔日何天香行法為卓和夫婦所建的那房子還有五丈高下。

  那山坡的西邊,卻又開出一條小徑來,通向另一座懸崖之上,相距只不到十丈光景,果然遠遠便看見一株大桂樹當崖而立,其高何止十丈,滿樹翠葉之外,夾以一片金粟,一陣陣香風,遠從崖上送來,真欲沁人心肺。

  那桂樹下麵,即藏著一帶曲檻回廊,和短短的一排白石欄杆,小燕不由笑道:「這心印師兄,雖然是張貧嘴有些討人嫌,為人卻極好。師姐你瞧,他一下子便將我們,直送到門前咧!」

  說著挑了花籃,直向崖上走去,狗皮道士答訕著道:「心印師兄,果然佛法神妙無方,我還沒有覺得呢。」

  一面又看著小燕的背影,向唐蕙笑道:「別來這多時,小燕還是憨跳猶昔,怎麼師妹反而生疏起來,是有些怪我弄得這等怪模怪樣嗎?」

  唐蕙白了他一眼道:「聞得別後,你的道力已經進步不少,怎麼還是這樣呢?你平白又問這話有什麼意思。」

  接著,又嫣然一笑道:「你自願意和光混俗,現畜生相與世人相周旋,與我何干,這一問,不又顯得道心未淨嗎?」

  狗皮道士見她忽轉笑容,又是舊日光景。不由也笑道:「我之所以故意把自己弄成怪模怪樣,就是為了諸生情孽,總難擺脫,以免這顆心再把握不住,但不知如何一見師妹便難自已,你說我道心未淨,確如尊言,我如今正懊悔不應如此做作,轉又著相呢。」

  唐蕙不由雙娥微皺道:「你如今既已悟徹前因,又自知過去諸生迭遭情孽,為什麼還作如此想,難道真還打算再誤人自誤嗎?那以後,我便不敢再見你咧。」

  狗皮道士笑道:「這一點你請放心,我在水晶原自在庵不早就說過了,決不敢自誤誤人嗎?便再糊塗些,也還不至今不如昔,何況三生所遭,歷歷如在眼前咧。不過,自古情關難勘,只不墮欲界,不一樣自在嗎?你笑我方才一問,不又顯得道心未淨,照你這一說,只在不聞不見上做工夫,不也著相嗎?」

  說著,又看了唐蕙一眼,見她並無怒容,又道:「今日何仙子和心印師兄,全硬把我們支使到這裡來,或許另有深意亦未可知,何妨彼此趁此一會各吐衷曲,如果師妹不嫌我直率,我還有話要向師妹求教咧。」

  唐蕙玉頰微紅道:「你有話只管直說,為什麼又這樣客氣起來,你說我多日不見好像生疏了,你這不也顯得生疏了嗎?」

  狗皮道士又笑道:「我聞恩師和諸長老說,三十年後那場仙凡浩劫之後,再隔五甲子,還有一場地老天荒,從來未見的大劫,便連金仙佛祖全非應點不可,師妹曾聽說過嗎?」

  唐蕙嗔道:「我還當你慎而重之的有什麼話要說,為什麼現在卻問起這個來?說是我已聽師父說過,不過事情還早呢,你為什麼第一劫還未到,轉先未雨綢繆的想起這個來的。」

  狗皮道土陪笑道:「你先別生氣,我之所以要向師妹求教的,就在這裡,那麼三十年後你打算怎樣呢?」

  唐蘑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向師父說過了,只過了那一刻,便打算被剃作佛門弟子呢。」

  狗皮道士微笑不語,唐慧不禁又嗔道:「你笑什麼?難道我不配跟大師姐學嗎?那你也太以看輕了我呢。」

  狗皮道士笑道:「憑師妹這等蘭心蕙質,又清高絕俗,我焉敢看輕你。不過。萬事皆由天定,絕不由人,我已聽各位尊長說過,恐怕一時未必便能如願咧。」

  唐蕙正色道:「當真嗎?我這幾個月來,自信三劫已過,此心便如止水一般,靈台清淨,已經絕無塵念,還有什麼可以掛礙得,怎麼各位尊長,還是這等說,那就難怪師父說,到時再說咧。不過我卻不相信萬事皆由天定之說,既然萬事皆由天定,那又何用修為呢?便你也不常說人定勝天嗎,現在怎麼又這等說法?」

  狗皮道士笑道:「我這是由衷之言,你可別惱,我雖然一向也主張人定勝天,可是你現在禪心並未大定,怎麼能夠力與天爭咧?」

  唐蕙不由睜著一雙妙目,看著他薄怒道:「你還是那幸災樂禍的老一套,我真不打算理你呢。」

  接著又道:「你憑什麼竟看出我禪心未定來,我倒請教一二,如果說對了,我自當謝過,否則,便請恕我要從此避道而行了。」

  狗皮道士又笑了一笑道:「只你不惱。我便不妨直說,你那好潔的毛病至今未改,此其一也。性愛梅花始終如故,此其二也。還有……」

  唐蕙不等說完,便搖頭笑道:「你別說咧,說來說去還不是完全為你這套行頭在加以解釋。以後我自好潔,你自混俗和光,我自愛我的梅花,你自現你的狗相,各行其是還不好嗎?至於我將來能不能披剃,那你便不用管咧。」

  狗皮道士又大笑道:「那麼,在你未作大解脫以前,你那一片梅花明月的寒芳小築,是否還容我這狗皮道士過從呢?

  唐蕙笑道:「世法平等,狗子也有佛性,我那明月梅花,本來一塵不染,你自著相,怪得誰來。過從不過從,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如依你這麼一說,不但平白冤屈了我那萬樹梅花,便那一片寒山積雪也不甘緘默呢。」

  狗皮道士正在大笑不已,猛見小燕又從那株桂樹下蜇回,一路飛縱下來,嬌嗔道:「我已把花籃放下多時,你兩位怎麼還不上去,卻只在半途上說些什麼!有什麼話,不會上去,到了庵裡再說嗎?」

  唐蕙不由臉上一紅,又白了狗皮道士一眼道:「全是你,只顧在打機鋒,又讓這丫頭在取笑呢。」

  說著,徑向山徑走去,不一會,便一同到了大桂樹下,一看那金栗庵時,一共只有五六間房子,又是繞崖而築。在門外一看,便如一條曲曲長廊一般,但一律俱用朱紅透明玉石砌成,遠看依稀梵宮紺宇。

  一入庵中,卻曲折玲瓏,無殊仙人別府。最妙的是立在那重短欄杆內面向外一看,全潭在望,野牛砦、黑石塢一帶,一目了然。

  那驪珠洞口的三疊瀑布,更是手指劍光可及,顯然的,那是潭上的一個要隘。同時,那大會會場的金頂便在左側。

  狗皮道士一看,正在點頭,和唐蕙指點峰巒,細說形勢之妙。小燕已經從花籃中取了四個雪蓮實和四個仙梅,還有幾個紅若火齊不知名的仙果,放在欄杆裡面一張紅玉小桌上。

  她笑著道:「這還是我們帶來的東西,二位權且取用代茶吧!」

  正說著,忽從室內走出兩個錦衣小婢來,一個捧著兩碟點心。一個托著青玉大盤,盤裡放著一把紫晶壺,三隻白玉杯子,笑說「三位仙長。請恕接待來遲。且請用茶點如何?」

  說著將茶點也放在桌上,含笑侍立,小燕不禁道:「這又作怪,我方才來時,已在這幾間屋子裡面走了個遍,並未見有人在。你們兩個卻是從哪裡來的,既然在此伺候,為何不早點出來,卻到這個時候,倒嚇了我一跳呢。」

  二婢笑道:「我二人本在山下,適奉何仙子之命,才來伺侯,也方上來不久咧。」

  狗皮道士看著,知是山禽幻化,不禁笑道:「你倆既奉何仙子之命面來,到底是個什麼出身,叫什麼名字,可遵見告,以後也好呼喚!」

  二婢含羞道:「婢子姐妹本山中小鳥,仙子尚未取名,仙長如果有事,只向潭主說便行了。」

  唐蘑、小燕不由非常詫異。狗皮道士忙將何天香指物代人之法一說,二人才恍然大悟。正各取茶點,邊談邊用。

  忽見崖下,倏然湧出一朵白雲,方廣約可半畝,蓬蓬上升不已,轉瞬間,驀然眼前一閃,小珠和楊棄兒已經落在那欄杆的一端。

  小珠先看著狗皮道士笑道:「麻姑姑說,怕唐師叔和小燕師叔住在這裡,新來乍到有點嫌太寂寞了,所以命我和這位楊道友前來作伴。」

  接著又把手向下一指道:「你那位銅袍師叔的屋子,便在那白雲窩裡,不過,那附近還要住上一位新來的客人,麻姑姑教我和你說要留神一二,也許在會前要出點事咧。」

  狗皮道士心知那要來附近住的,必是新來惡客,所以何天香才把這附近重行佈置了一下。再向下面看時,只見那朵白雲,忽然慢慢散開。适才所見林麓,中間又湧出一高一下兩處樓臺,一處便在崖下右側。是一座玲瓏高聳的七級浮屠。

  另一處,稍稍偏左,卻是一棟綠玉砌成的樓閣,上下各自三楹,通體青翠,便似一塊整玉雕成,遠遠看去瑰麗已極,恰好正在這金栗魔,和那座浮屠的中間。不禁心中格外明白,連忙告辭出庵,待去尋銅袍道人一看新居佈置。

  唐蕙也知何天香傳話必有深意,只含笑送出,並未深問,轉向小珠、棄兒笑道:「何仙子既然明知惡客,為何卻又容他進入會場咧?到底來人是誰,你兩個知道嗎?」

  小珠搖頸道:「麻姑姑只教我來這樣說,卻未說明來的是誰,不過她已說過,只來人如敢無禮,便著我和這位楊道友動手,決不要害怕,聽口氣,恐怕又是一位厲害人物咧。」

  棄兒也笑道:「來的是誰,我和小珠雖不知道,但聽何仙子口氣,好橡那是魔道中人派來臥底的。到時也許要弄點什麼鬼都說不定。不過據何仙子說,這次的大會,因為風聲已經傳出去了,只來赴會,不管有無請帖,全要一律款待,所以不得不爾,唐道友難道還不知道嗎?」

  唐蕙道:「知道我是早知道了。我是說與其讓他進來鬧鬼,不會在他來的時候,便加以說破,豈不更省事。」

  棄兒又笑道:「依著鐵肩大師,本來就是如此,所以才打算到了正日那天才將全山開禁。這是我師父和幾位老前輩的意思,他們全說與其那麼一做,反讓一般魔崽子說我們怕他,轉不如大方點,讓他們進來,只不鬧事,一樣款待,便大會也容他觀光,索性擺個場面,給他們看看,只稍有無禮之處,便由我們這些門下弟子來收拾他,也讓他們知道厲害,所以才這樣做。反正我們決輸不了,少時你也許就知道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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