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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正說著,只見萬倉已從山下領了三個人,走到山坡下面,一手指著那座綠玉樓臺。似在肅客前行。再看那三人時,當前一人,年紀約在七十以上,一身黃麻道服,圓圓一個胖臉,卻禿頂無須,便似一個老太監一樣,並不象妖邪一類。

  第二卻是一個紅衣佩劍少女,看去非常端麗大方,也無半點輕狂之態。那第三個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幼童,頭上披著一頭短髮,身穿黃麻直綴,赤足芒鞋,除天真活潑之外,更不似魔道中人物。眾人一看,正在不解,為何這三人,卻竟為虎作倀,來替魔教臥底。

  漸漸人已到了崖下,遙聞萬倉笑道:「江道友遠來不易,尤其是我們事前疏忽,竟未能先把請柬送到,卻蒙鶴駕先行蒞止,一切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那禿頂老人大笑道:「老朽本南荒散人,中原極少有人知道,請柬未及,理所當然。此次冒昧與會,本在令小兒女閱歷,略識諸位人間仙俠,以後也借此觀摩求教,得蒙允許入場已是萬幸,萬道友怎麼說出這等話來,豈不令老朽更加汗愧?」

  萬倉又道:「江道友得道千年,素為南極散仙中極有名人物,何必這等謙遜,這次實是我等一時疏忽以致失禮,既蒙蒞止,還請賜教才對,不過此次大會純為對付魔教,以免未來那一場仙凡浩劫,道友此來,對於此事卻如何主張咧?」

  那老人點頭微笑道:「老朽世外之人,素與正教和魔道中人,均極少往還,此來隻為觀光盛會,實無主張。不過就鄙見所及,魔道中人,固然難免悖乎天理人情之處,但劫數前定,魔道亦應運而生,如果抑之過甚,似乎也非所宜,轉不如到時各行其是,免致再因弭劫而起爭論,轉致將劫數擴大,才是正理,道友以為如何?」

  萬倉聞言不禁笑道:「江道友所見極是,但自古正邪不能兩立,害人與救人焉可並存,這個各行其是如何行法咧。恐怕鬧得到頭來,我們以為是的魔道必以為非,而魔道之以為是的我們未必敢與苟同,那就終難免有所爭執了。再則誠如道友所言,魔道中亦自有賢者,固未可一概而論,我們也決無門戶之見。不過,是非卻不可不明,善惡卻不可不分,道友以為如何?」

  那禿頂老人道:「我知道友必有此論,不過邪正是非善惡這也難說,道友心中先存下一個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的心,自居為正而以人為邪,這善惡便難分了。道友雖說無門戶之見,這還不就是門戶之見。如依老朽鄙見,莫若將這些是非邪正善惡的話全先不提,只談個利害得失,倒好像合乎實際一點。」

  萬倉只笑了一笑道:「那麼這個利害得失,又如何談法呢?」

  禿頂老人道:「如以利害得失而論,我想道友索稱賢達,決不會真不知道的。這魔道迄今也算是流行極廣,彌漫於宇宙之中,與其力為克制,即使全力相拼,成敗當在未可知之數,何如彼此互相放寬一步,並存而不悖。這樣一來,雖與道友等所標榜的祛魔衛道本意稍違,在事實上,卻雙方有益無害。不比爭端一起,殺運隨之而開要好得多嗎?」

  萬倉哈哈大笑道:「如依江道友之見,那我們這次的祛魔衛道大會實為多事,轉不如與群魔言和,互不相犯,一任其茶毒生靈為是了。」

  禿頂老人正色道:「本來現在世道衰微、貧富固難不均,貴賤也各異,人可以欺人,強淩弱,眾暴寡,已成理之當然,你怎麼能禁魔道之不興。要依我說,魔道之荼毒生靈,也許正是替天行道咧。」

  萬倉不由又冷笑道:「既如此說,道友此來,是專為了魔道說法了。如照道友立論,那我們之祛魔衛道真反為多事了。」

  禿頂老人未及開言,那紅衣少女道:「本來魔亦道,如果真的辯論起來,也無可厚非。道友等可以標榜衛道,難道魔教中人就不可以也各衛其道嗎?如果雙方堅持不下,那就不免要各種殺孽。名為祛魔衛道,實際上,豈不仍是勝者為強,轉使生靈塗炭,同入魔道,所以便說祛魔衛道一會為多事也末為不可。」

  萬倉聞言不禁臉色一沉道:「如果照這樣一說,那魔道中人的采生折割,殺戮無辜,倒是應該的了。」

  禿頂老人又笑道:「老朽一家,均非魔道中人,更自信決無偏袒魔教之理。不過此來實有給雙方和解之心。萬道友請想,魔道采生折割殺人煉魂,固然不能說是完全合理。但天降浩劫已經不了。如果你們雙方再借此興風作浪,各存門戶之見,互造殺孽,這場劫數不更大嗎?

  「要依我說,莫若將此會改作消災弭劫之用,索性連阿修羅王,和白骨教中諸長老一齊請來,約定互不相犯,各行其是。他們害他們的人,你們救你們的人,豈不可以省卻無數是非,也免了若干人把在百千萬劫中,歷盡艱辛修來功行毀於一旦,豈不大家全好。否則,如果各仗人多勢眾,那話便難說咧?」

  這話一說,不但萬倉佛然不悅,便連崖下諸人聽了,也覺所談完全是強詞奪理,純為魔道張目,但不解各位尊長為何卻放這等人來與會。

  大家正想著,萬倉陪著三人,已經越過那座寶塔,離開綠玉樓臺不遠,忽見一道金紅色光華一閃,便似朱虹過度一般,倏然從空中落下一個奇形怪狀的叫化來。

  那叫化哈哈大笑道:「江道友,我真想不到,南極小仙源一別,不過五甲子。你這老兒,竟公然替魔教作起說客來。我彭康雖然也主各教合一無所不容,另創大同宗派,卻與魔道中人決無法各行其是,不用再說其他宗教的各位宗主了。你要居心作此調人,何妨先與我老彭說話。你那歪理十八條,我也會。反正我們大會正日還有兩天,這座翠微樓,又是此間主人為你一家預備的,便讓我這叫化子來陪陪你如何?」

  那禿頂老人,一見來的是彭康,也大笑道:「我知你與此間道友,均屬相契,這次大會,你名雖被邀,也是一個作客的身份,但暗地裡,卻是主要角色之一,就先和你說也是一樣。」

  說著一把攜著彭康手臂,轉向那紅衣少女和幼童道:「瑩兒姐弟,你二人雖然隨我潛修多年,但僻處南荒,一向孤陋寡聞。既能萬里飛來此地,不妨閱歷閱歷。不過,此次大會,各宗派門下弟子,大半各有專長,卻不許生事咧。」

  那幼童笑道:「爺爺,你也看得我和姐姐太沒出息呢,我們來到此地,總算是客,反再憊懶些,焉有無故生事之理?不過此地看來戒備極嚴,是否可以讓我們各地觀光,卻未必敢呢?你老人家能先向主人說明一下嗎?要不然,萬一觸犯人家禁忌,我姐弟雖未生事卻把事情弄到頭上來,卻不好咧。」

  萬倉聞言,立即笑道:「小道友,這事你用不著再請爺爺說明。我們這裡,雖因防備魔教人物前來弄鬼,不無戒備稍嚴。但只不先存下敵意,即使誤觸禁忌也無大妨礙。不過話要聲明在前的,是此番來客人多,什麼人全有,萬一你姐弟和來客之中發生事故,我們卻無法一一照顧呢。」

  禿頂聞言笑道:「既萬道友如此說,你們不妨就此開開眼界。我想我這老兒一向與世無爭,大小也薄有名聲,也許還不至便有人找到你們頭上。即使有人問起,你等不妨直說,此來是客,有事請他們直接去問主人便行咧。」

  說著,便攜著彭康,進了那座綠玉樓臺,那幼童卻一把牽了紅衣少女,縱起一道五色光華,便似雨後晴虹一般從後半山腰裡,直向玉龍潭邊飛去。

  萬倉在身後看見,只笑了一笑,便也跟著進了玉樓。這時,那金栗庵中諸人,看了更加詫異。

  小珠方向楊棄兒道:「你知道這姐弟二人和那禿頂老人是什麼來歷嗎?怎麼初到此地,就這樣旁若無人。」

  楊棄兒方在搖頭,倏聽耳畔有人在低聲道:「那禿老兒姓江名浩,號千里,是南極小仙源有名的散仙。這老兒雖然道術精奇,又精於五行飛遁,但人極古怪,一向自視極高,並非魔道中人。只因執迂過謬而已,所以有迂老兒和迂仙之稱。」

  他那外孫女兒梅瑩和孫子江遠,卻與你二人大有因緣,少時如果遇上事,等到危殆的時候,最好合力相助,便好就此結交。不過這兩個孩子,因為從小便受迂老兒之教,也頗自大高傲,必須等他二人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候再為出手,才不被看輕,否則便不易就範咧。」

  小珠一聽,竟是公孫壽昌聲音,連忙答應,暗中和棄兒以目會意,在場旁人並未覺察。不一會,那梅瑩和江遠二人已從潭邊走上潭中曲橋,漸漸又縱橋上,走進第一座小亭。忽見前面走來一個矮胖中年道人,和一個十八九歲的精悍少年。

  那橋本寬有二丈,到亭上二面雖然更平鋪出去四五尺,但因那亭子四面均有走廊和朱紅短欄,欄內又有飛來椅,所以行人反顯得狹小。偏那兩人又是並肩而行,竟將去路攔住。

  梅瑩一扯江遠,連忙閃在一邊,以便讓他兩人過去。

  那矮胖道人一見兩人讓在一邊,並不客氣,只看了梅瑩一眼,並向少年笑道:「克達,你看見嗎?這又算是一個咧。」

  那少年也笑道:「武當門下,畢竟不同凡響,這又一個極難得的素女呢!」

  接著兩下一陣擠眉弄眼,相互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交談起來,一面就亭口飛來椅上坐下來不再前進。卻不料梅瑩因為自幼從外祖父雲遊各地,頗諳方言,對那二人所說的一種南海某島語,卻十有八九全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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