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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只等他明天再來,每天都給好多果子,只有一點沒蓋上便不算數,誰扔得最快最多,給的果子也越多,誰要偷懶他全知道,不但不給果子吃,第二天他就不許再扔了。」

  那孩子道:「他已閉上眼睛睡著了哪會看見,不過第二天他真知道,誰扔得最多,誰最偷懶,全瞞不過他,給起果子來從來就沒有錯過。」

  說著,一看其他孩子正在扔得起勁,連忙搬起一塊最大的石頭扔去道:「就是你一問,已經耽誤了我好幾塊咧。」

  一面將那塊石頭扔向乞丐頭上,繼武一看那塊石頭,直有大碗公大小,一下正扔在乞丐頭上,只聽拍的一聲,那乞丐動也不動。

  眾孩子你一塊我五塊愈擲愈快,一會兒便將乞丐蓋沒,像小山一樣的堆起來。

  眾孩子又四周看了一下,見那乞丐已經一點也看不見了才一哄而散。

  繼武看罷,不由心中大詫,決定要看個究竟,便在那茶棚坐著等著,一面又買了一套麻花和幾個燒餅,慢慢的吃著。

  那賣茶的是一個六十以上的老人,一面泡著開水,一面笑道:「客人看這叫化子奇怪嗎?少時等他—醒來,還有奇事咧,您慢慢看罷。」

  繼武笑道:「這位窮朋友委實有點異樣,他是這裡人嗎?」

  老人道:「他是哪裡人連我也不知道,到這裡來也不過才只三個多月,就住在那山后山神祠裡。你別看他是個叫化子,人家可從不乞討,只以賣藥為生,用起錢來都毫不吝惜。

  「只是脾氣太怪,他賣藥從不講價,你只稍一還價,便莫想買到,如果你一定想買,非十倍以上的價錢不可。他那藥又極靈,只要他說那病能治,從來沒有不好的,所以買賣非常好。壞的就是太髒,又有許許多多古怪的舉動,還有一個隻交小孩子不理大人的怪毛病。」

  繼武聽了不由更加奇怪,又笑向那老人道:「他飲食起居也和常人一樣嗎?」

  老人道:「他在飲食方面,倒沒什異樣,只是酒量大得嚇人,我們這裡所產的麥酒,向來是滴水不摻的,他最少也要十斤才過癮。一吃醉了,便叫孩子們拿石頭把他堆起來,終要一兩個時辰才醒。只他一醒,身上那些堆的石頭便自己飛得老遠,他也折回山神祠去睡大覺。你要買藥,要趁一清早,他在那邊小酒店喝酒的時候,只一吃醉便不成功了。」

  繼武聞言,又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將曉,驀聽嘩啦啦一響,再看那異丐時,身上蓋的石子,已經飛開丈餘遠近,身邊竟一塊不剩,那片土坪上,比方才用掃帚掃過的還乾淨。

  那乞丐也從容地立起來,雙手一伸,又打了一個哈欠,便轉身由茶棚面前,向村外那座小山走去。

  恰好正從繼武面前走過,繼武仔細一看,只見那異丐,年紀約在四十以上,上身精赤著,下身只穿著一條犢鼻褲,赤腳草鞋,一身黑肉,紫中帶亮,就像抹過油的一般。

  長方臉高顴骨,一個蒜鼻子,項下和兩鬢,滿生著虯髯,繞著一張大嘴,最驚人的是兩隻眼睛,閃閃生光,只向人一掃便逼得人不敢正視。再配上兩道濃眉,一直插入鬢角越發令人覺得氣象威猛。

  只頭上卻是一個禿頂,腦後只有錢大一個小小道髻,用一把小刀,當著簪子插著。

  不由心想,此人較之狗皮道士、銅袍道人和公孫壽昌等又是一般異樣,一定也是一位異人,但不知與自己緣份如何?

  正想著,那異丐已經走過去老遠,忽然又掉轉頭來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一個趕老婆的癡漢,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出息?」說罷徑去。

  繼武不禁心中又是一動,連忙將茶錢付了,跟在後面走去。時已暮鴉歸林,落日銜山,滿天紅霞,映得山風都成一片金紫色,那乞丐出了村口,循著山徑走著,看去並不太快,但饒繼武練過武功,再也趕不上,相距老在十餘丈遠近。

  太陽漸漸從山角上沉下去,暮色蒼然而至,那乞丐從山下向山上翻著,路也愈形畸嶇難行。繼武一路狂奔,不禁喘息有聲,但因那異丐所居山神祠不知究在何處,惟恐閃失迷路不敢停步,越走越覺吃力,漸漸兩腿已經酸麻。

  一看那異丐已到山頂,似乎又回頭向自己看了一眼,不由一鼓勇氣,又翻上山去。方到山頂,天已全黑,那異丐又從山上翻了下去。

  那下山的路是一條斜坡蜿蜒直到山下,比起上山的小路,看去似乎好走得多,可是卻陡得異常,繼武飛馳而下,幾乎收不住腳。

  等到山下已是渾身汗出如漿,再看那異丐已不知去向,天又全黑下來,雖然新月初生,略辨山徑,卻不知那山神祠究在何處,心下不禁又是一慌。

  再定睛一看,原來山下卻是一曲清溪,迤邐由南而北,溪水潺潺映月生輝,正幻起一片金色鱗紋,隔溪山勢越險,諸峰相望,仿佛群仙拱揖。溪邊怪石嵯峨,在一天淡黃月色下看去,便似一群猛獸,伏地欲搏。

  就在那若干怪石南側,峙立著一株古柏高可參天,亭亭如傘蓋,樹下隱約可見有兩間房屋,還有一枝小小旗杆,分明是個祠宇模樣。

  連忙走近溪邊看時,只向南百十步,便有一條石樑恰好正在樹下祠前,等到走近石粱,再向隔溪一看,果然是一座小廟,只有前後兩進,廟外一帶圍牆已經倒塌,山門雖然關著,卻從牆缺處可以看見後殿,似有一點燈光射出。

  他不禁心中大喜,匆匆渡過石樑,不管好歹,便向後殿走去。

  只見院落當中,草深沒徑,只孤零零的,放著一個白石香爐連座高可數尺,那後殿上正中懸著一盞琉璃燈暗淡得簡直象鬼火一樣。

  燈下一張供桌,正對著神龕。那山神爺,滿臉塵封蛛網狼藉,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斷卻,分明是個無人廢祠。

  再一搜尋,並不見那異丐蹤跡。心中方道:「作怪,這殿上既然無人,為何卻又有燈點著。」

  忽聽殿后一個嬌婉的聲音道:「是楊相公來了嗎?我們小姐有請,快進來吧。」

  繼武一聽那喉聲竟非常熟悉,分明是紅樓上的白鶴觀女侍蝶奴。

  連忙轉過神龕一看,只見龕後卻是一個大月洞門,門外一片平原,寬廣何止百頃,一望無際,遍植著一種不知名的奇花。

  樹高才只七八尺,枝杆翠綠如玉,花大如杯,重樓疊瓣,都作粉紅顏色,遠遠看去,就仿佛無邊絳雪堆滿全林一樣,再被月色一襯托,致致生光,分外悅目。

  那花下又是一片白砂,其平如砥,其潔如霜,花影平鋪在上面,簡直無殊萬幅吳箋平鋪在地上,一幅一幅都是水墨畫稿,乍入眼簾,看得呆了。

  半晌忽聽又嬌笑道:「唉,楊相公,你為什麼站在這裡發呆?我的小姐請你呢!」

  繼武再看時,只見蝶奴宮裝高髻,右手擎著一盞黃紗宮燈,左手拿著一柄雲帚,正在左側一株花樹下面含笑而立。不但妖豐明媚大殊往昔,便那一身衣服也非人間所有,不禁大詫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小姐為什麼又到這裡來?」

  蝶奴笑道:「連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過我們小姐,自向大雪山訪道之後,現在仙業已成,所以把我也接到此間來,仍舊侍候她。仙山歲月,雖然美景無邊,卻對相公非常思念,今晚因知相公必來,所以命我在此接引,你只一見到小姐便明白了。」

  說著,擎燈前導,直向花林走去,一連穿過幾條白石小徑,忽然花林中兩株二丈來高的水晶峰,相對峙立,峰下一樹花枝,平伸出來,約有二三尺,仿佛半扇錦屏一樣。

  大桃正斜憑在上面,仰著素面,看著天邊月色,一見繼武走來笑道:「我每天都在盼望著你,今天可給我盼著了。你瞧,今天聽說你要來,等得我一身衣服都被露水濕透了。」

  繼武凝眸一看,只見大桃頭挽蟠龍高髻,身穿探湖色長領宮裝,腰系玄色絲絛,下麵羅襪弓鞋,亭亭玉立站在花下,那月光照在臉上,越顯得長眉入畫,素面生輝,簡直無異瑤島飛仙,降落在一叢仙葩之下一樣,不由心喜欲狂,忍不住輕攜素手笑道:「大桃姐,你為什麼走得那樣決絕,我還疑惑雙紅樓下一別成了永訣呢,想不到今天居然又在此地相見,我真僥倖極了。」

  大桃笑道:「我何嘗肯那樣決絕,也不過是因為山茶姐姐,小桃妹妹,都已入道,仙叢可望,心中惟恐一旦老大頓成雞皮鶴髮,那還有什麼意思,所以才咬緊牙齒,也向大雪山去訪道,其實又何嘗捨得離開你呢。不信,你只問一問蝶奴便明白了。」

  繼武笑道:「适才蝶奴已經告訴我了,焉有不信之理,不過,你如今已有仙緣遇合,我又來了,但願今後常相廝守,便可免去兩地相思了。」

  大桃道:「那就在你了。」

  說著,回眸一笑,挽著繼武,轉過水晶峰,又從花徑當中曲折轉過去。忽見萬花叢裡,現出一處全以白石築成樓臺,高可數丈。

  大桃含笑,仍挽著繼武,拾級而上。到得樓上,只見絳紗窗裡紅燈掩映,樓外淡月朦朧,萬花似繡。

  再看大桃,春情滿面,腰肢綽約,一手挽著自己手臂,一手扶著雕欄,嬌喘微微,仿佛已不勝情,不禁為之神奪。

  稍為休息半晌之後,猛見大桃又嬌嗔道:「你這人已經到了樓上來,為什麼老看著人不進去,不過才只這幾天不見,難道就不認識我了嗎?」

  說著相依偎著,又走進樓去。繼武才一進門,便聞見一陣異香撲鼻,再看那樓中時,只見簇幕低垂,畫燈高燒,錦茵繡闥,象床文幾之上,入眼一片都是粉紅顏色,簡直像個新房一樣。

  不禁又大詫道:「這是你平常住的屋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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