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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正說著,猛見冰魄寒光以外,紅光漸淡,那黑影愈濃,便熱度也低了不少,又等了一會,天空只剩下一片淡紅顏色,太陽已經上來老高,那團黑影也凝成人形,只尚在空中來往飛騰著。

  雪山姥姥又將手一揮,三人一齊落在下面一座冰山上面,只見跟前景物全非,先見那座冰山已經溶成一片冰原,有些地方,連礁石島嶼之屬也露出來。

  大桃不禁失聲道:「百丈冰山,一旦消成平地,這寂滅神雷的威力也就可怕了,如在人煙稠密之處發作,生靈還有命在嗎?」

  雪山姥姥道:「我所以選了這個地方的上空讓它爆炸也正為此,不然那還了得,這神雷不但一震之熱力難當,便那毒火奇光所及,生物遇上也非死不可,損害之廣,更方圓可及千里。昨晚如非我早有安排?便不堪設想了。」

  棄兒也吐舌道:「照這麼一看,那個妖婦,便死一萬回也不足以蔽其辜,師父打算如何處置它呢?」

  雪山姥姥道:「你別忙,少時那老魔自會向我要人,我只把她交給他,便夠這萬惡妖婦報應的了。」

  說著,空中只存些許極淡紅霞,驀聽有人叫道:「雪山道友,我愧無能,你雖將那寂滅神雷還我,竟沒有能完全收回,連你那玄陰神幕也歸烏有了,還望道友見諒才好。」

  說著,那阿修羅王已在眼前出現,仍和站在冰山上面的打扮一樣,毫無異狀,好似不曾有方才一場拼命掙扎的模樣。

  雪山姥姥笑道:「適見道友所煉神雷,威力之大真不可思議,如若換一個功力稍差的人,早已形神皆滅了,而道友竟能于極短時間將震散與燒化的法體完全恢復,這真教人欽佩得很。」

  阿修羅王不由麻臉通紅道:「這是我自不量力,妄想藉北極磁光煉成之寶,將它引發再行收下,才有此失,倒教道友見笑了。」

  雪山姥姥又笑問:「憑道友的功力,這神雷本質就不能完全收回,至少也該收起大半,到底如何呢?」

  阿修羅王搖頭道:「收是收了一點,但是得不償失,我這元神損耗太大了。不過起禍根苗實是我那小妾黛妮,她那神形尚在嗎?」

  雪山姥姥笑道:「她因無端上門尋事,肉身已損。二次又乘我不在洞中妄以元神來攻,以致陷入小徒五行日月輪中,情急拼命才把道友至寶寂滅神雷使出來。如非我親自趕回,那就更槽了。所好肉身雖毀,元神尚在,已由我帶來,便請道友領回如何?」

  說罷,便從懷中取出那粒冰魄寒光所化的晶丸來,略運神功將寒光一收,黛妮元神從晶球中落在地上,仍是尺許高的一團黑影,一見阿修羅王只驚得縮成一堆,不禁嗚咽有聲,似在哭訴所遭。

  阿修羅王大喝道:「你哭什麼?還嫌禍闖得不大,人丟得不夠嗎?」

  說著袍袖一拂,立將黛妮元神收入,又向雪山姥姥頷首為禮道:「此間已是敝國轄境,本待稍為接納以盡地主之情,但我出來已久,尚有瑣事待理,請恕失禮,容諸異日再行相見了。」

  說罷人影一晃,便失所在,棄兒笑道:「人道老魔頭滅絕人倫,罪惡萬分,為何倒對師父如此彬彬有禮起來了?」

  雪山姥姥道:「你以為他對我彬彬有禮嗎?這老魔向來就是這樣,愈是心中忿恨已極,外面愈加客氣和藹。他今天吃此大虧,實在對我已成不解之仇。你當他真是知情達理對我恭敬嗎?他只不過此刻力有未能,又在元氣大傷之後吧,要不然早已破臉了。你兩個涉世未深,以後如再遇上,還宜格外小心免為所乘。」

  說罷又笑道:「主人已經走了,人家對我們這些惡客又揮諸門外,再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我們也回去吧。」

  說著冰魄寒光又冉冉上升,一路向南飛回去。這次卻飛得很低,一路在雲層之下,不但足下山川歷歷在望,便林麓戶舍人畜行動都可辨識,這在棄兒,實為有生以來之所未經,不由高興非常。

  在冰魄寒光飛擁之下,不是向雪山姥姥問長問短,就是向大桃笑語。

  看看雲程已越沙漠戈壁,經過秦嶺,又入川境。忽然遠遠看見一座山峰下面骨嘟骨嘟直冒粉紅色的煙霧,轉瞬便將峰下一塊平林佈滿。

  大桃不禁叫道:「恩師請看,那不是白骨教中的六賊銷魂網嗎?既有此物,一定又有妖人在那裡害人了,但不知被困的是何等人,我們去看一看嗎?」

  雪山姥姥舉目一看笑道:「你要知道那妖網之中困的是什麼人麼?」

  說著,遞過一個茶杯大小的鏡形之寶來道:「這是我昔年在大雪山萬丈寒冰之中所得的一面古鏡,乃前古仙人廣成子遺物,名為寒犀鏡,為專破妖霧邪煙之寶,並能照澈九幽,洞覽山石,現在權且賜你。作為防身之用。

  「此間離開黑石山只三數百里,我因閬中尚有道友相邀,必須踐約,汝與棄兒不妨前往,相機將被困之人救出,如遇舊友,可一同回山候我後命。」

  說罷一催冰魄寒光,離那妖網還有一箭之路,突然把手一揮,大桃和棄兒兩人便像斷線風箏一樣,從空中落將下去,正墜在一座小山峰上面,再看空中雪山姥姥所馭遁光一閃即逝。

  大桃不禁十分惶惑,忙問棄兒道:「我看恩師此舉似有深意,師妹隨從日久,能知道一點嗎?」

  棄兒道:師父脾氣極古怪,對於同門每有所示,絕少明言,時或無故賜上一兩件法寶或簡貼,到時均有奇驗。如依我看或許那妖網之中所困的人與師姐有緣,須待解救,再不就是那妖人惡貫滿盈,應該死在你我手中。适才她老人家既然說過,那寒犀寶鏡專破這類妖霧邪煙,何不就拿來一試。」

  大桃一面稱善,一面托著那寒犀鏡一看,只覺對徑才只寸許,純用獸角製成,一面其光如漆,一面滿佈雷文。

  拿在手中向地下一照,一道寒光直射岩石之下,石中紋理,石下蟲豸,非常明顯,愈看愈深,便山石中所孕藏的東西也無不歷歷在目,鏡光所照。就仿佛一個深井一樣。

  兩人不禁非常高興,方在稱讚。再抬頭一看,只覺那片粉紅色妖光愈布愈廣,離開那座山峰已經不遠。

  大桃不禁一驚,忙將手中寒犀鏡一揚,直向那片妖光一照,那寶鏡所發寒光竟似一輪皓月一般,直向妖光射去,青朦朦一片,何止二三十丈,只一著妖光便如沸湯潑雪,立刻穿成一個大洞。

  只見光底一塊大青石上,倒著一個青衫少年,仿佛酒醉一般,正曲肱入睡。

  再一細看,卻是楊繼武。

  大桃不由大吃一驚,忙將那寶鏡上下揮動,向那妖光縱橫一陣揮蕩,轉眼之間那片粉紅的妖光便被掃盡,所有實在景象完全畢露,卻是兩山之間的一條峽谷。

  那塊大石,便在谷口的右側,正當谷口山上垂下來的一株老檜下面。妖光雖被破去,繼武人卻未醒,仍似甜睡一般。

  大桃連忙一拉棄兒從小峰上飛縱而下,才近大石,忽聽谷裡一個女人的口音喝道:「是誰大膽,竟敢在我這松苓谷口放肆,破我仙法,還不快來納命嗎?」

  說著只見五色光華一閃,出來一個身披紫綃的裸體少婦,向二女一看,冷笑道:「你兩個是哪裡來的野丫頭,為何無故到我這松苓穀來尋事,是何道理?」

  棄兒笑駡道:「你這不識羞的賤貨,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將一個少年男人困在這裡是何道理?」

  那婦人怒道:「我乃松苓穀主紫綃娘子薛惜惜,這少年自己闖上門來,他自觸我這六賊銷魂網倒地,與你這兩個賤婢何干,既敢無故上門尋事,那才怪不得我呢。」

  說著,解下身邊所披紫綃,舉手一揮,兩人便覺一陣濃烈香味,觸人欲醉,跟前一花,已被一片淡紫光華籠罩著。大桃一見說聲不好,又將手中寶鏡一照,誰知那片淡紫光華,乃系有形之物幻化,寶鏡所發寒光,竟無法照身,只鏡片所觸紫光以後,仍見山川樹木而已。

  大桃心切繼武安危,忙又扯了棄兒飛向石上,先將繼武護定,一面放出青霜劍,又向身外紫光掃去,那片淡紫輕綃,看去雖覺薄薄一層,柔和異常,劍光掃上去卻無損傷。

  遙聽光外那婦人冷笑道:「你這兩個鬼丫頭看錯了,你們當我這天孫錦也和六賊銷魂網一樣,是你們這飛劍法寶可以破的嗎?如果再不將那少年男子獻出,給我自行滾開,我只將天孫錦一收,你兩個就想走也來不及了。」

  棄兒不由大怒,用手一拍腰下佩的五行日月豔,五劍一輪立刻光芒萬丈,那青黃赤白黑,五道劍光拱著一丸朱紅色的旭日,直向紫光沖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那片淡紫光華,立被衝破,裂開一條極大口子。

  那婦人不禁大驚失色,連忙把手一招,收回那片紫絹向裡逃去,棄兒那裡肯舍,又向穀裡追去,才進谷口,婦人身子一晃,便不知去向。

  大桃因恐有失,連忙叫道:「師妹你快回來,且慢追那妖婦,我們救人要緊。」

  再看那石上的繼武已經悠悠醒來,把眼一睜,一見立在身側的,竟是日夕思念的意中人,小別之後丰姿更見較前豔麗十分,而且年紀也顯得更輕了許多,不由喜得直跳起來道:「大桃姐,我們是夢中相見嗎?」

  大桃看見棄兒已經從谷中退了出來,不由嗔道:「你這人,好多時不見,為什麼還是這等不長進,我已投在恩師雪山姥姥門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那邊還有我的師妹楊棄兒,你須放老成些。」

  繼武一看,穀裡果然有個少女走來,連忙匆匆一說經過。

  原來他自那天大桃留書走後,便也學樣,草草收拾了隨身衣物和一口短劍,帶了些金銀,留下一封信,出門便向川西走去。

  心想大桃鄙視自己,無非為了一心向道,如果自己也能拜仙師,學成劍術,上下青溟飛行自在,即使不能修夫婦之好,便能作一個方外膩友,也足慰相思之苦。

  如再能合籍雙修,永駐芳華,作一對神仙眷屬,豈不更較虛度數十寒暑,身遂化盡為妙。

  聞得青城峨嵋均為神仙窟宅。眼前的諸葛仙師,張仙師,不也俗人修成嗎?又因大桃一走必向大雪山去,便不管好歹,出門便向川西走去。

  一路曉行夜宿,遇有山水名勝,必稍流連一二日。這天已過資陽正向成都走去,中途經過一個市集,地名豐潤場,熱天走長路未免口渴,正停住腳在一家茶棚坐下來,打算喝點水吃點什麼再走。忽見茶棚旁邊一塊土坪上大槐樹下睡著一個乞丐,渾身漆黑,一頭亂髮,正枕著一塊石頭打著鼾。旁邊圍了一群孩子,大家不知從什麼地方搬來許多石塊,紛紛向那乞丐身上投擲著。

  起初還是一塊兩塊,後來孩子來得越多,石塊便如雨點一般打去,一霎時,那乞丐身上便堆滿了一層。孩子們好像瘋了一般,不斷的把石子加上去。

  繼武見那石塊大的竟有海碗口大。小的也有鵝卵大小,心恐乞丐負傷,不由負手走到那一群孩子前面攔著道:「你們這些小孩子,為什麼拿石頭打人,他雖然是個苦人,如是打死了也要抵命,你們這般胡鬧,家裡有大人嗎?」

  那孩子裡面有個較大的,橫著眼睛道:「你是什麼人,不問清楚也能管我們的事?這是他要我們打的,要不拿石頭把他蓋下去,有果子吃嗎?」

  繼武不禁詫異道:「他為什麼好好的教你們拿石頭砸他,天下焉有這個道理?」

  那孩子道:「他說這些石頭是他的被單,吃醉酒睡著怕受涼,所以要用石頭當被蓋,又說他身上有寶貝怕人偷他,有石頭蓋著好放心。每天都教我們這樣做,不過要把石頭扔得滿他全身,不看見他身上的黑肉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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