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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諸葛釗聽完,知道又是鄔元成師徒一類妖人作祟,說不定也許就是鄔元成師徒本身在此逞兇作惡,不由道:「小可雖隨恩師靈陽子學道川邊靈陽穀,但所習略異世俗玄門羽士,所以並未賜有道號,今日相見,即由這身獸皮,以後不妨就以狗皮道士相稱,也未為不可,不過那妖人既時來作祟,曾有人看見嗎?」

  楊老者也笑道:「道長取笑了,在下焉敢這樣無禮。不過要問那妖人,此地見過的人倒不一而足,只是他時老時少,忽男忽女,面目更不一致,究竟是一是二抑或成群結黨卻誰也不知道,而且眼前就有一件事放在這裡,可以足資證明,我有一嫡親侄兒,目下就被迷著,每隔六七天必來一次,據他說的確是一個女妖,我想道長既非蓬島真仙,亦系人間仙俠,如能為此方除此大害,不特我楊氏滿門俱感,也是此間一方的福音。」

  說罷立刻站起來,就要拜下去,諸葛釗連忙扶著道:「老丈不必多疑,我雖略諳武功劍術,決非仙人,不過尋常妖人,只要功力可以相敵,救人除害是修道人份內的事,你能領我去和令侄稍談嗎?」

  楊老者不勝喜悅道:「舍侄所居,就在這草堂後進,不過他已不能起來,如不嫌褻瀆便請同去一看。」

  說著,即便移步,引著諸葛釗,從草堂屏後轉過去,又穿過一重院落,走入後進,果然聽見東房間有吟呻之聲,再進房一看,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躺在床上,半醒半睡的正在哼著,一張臉已經和黃臘一樣,眼眶深深陷在裡面,鼻翅不住在煽動著。

  楊老者過去用手一推,低低叫了一聲:「繼春。」

  那少年立刻一驚囈語也似的道:「桃姐,我……我……不行了,你不必為我再操心了!」

  他把眼一睜,見是伯父和一個披著狗皮的人站在一邊,不由又驚得幾乎跳起來。

  諸葛釗見狀。忙從腰間取師父所賜的一葫蘆還陽正氣丹來,取了一粒塞在他口裡,半晌之後,那楊繼春才緩過氣來,楊老者忙道:「繼春,這位道長是來救你的,那妖女是什麼形狀,你能告訴道長嗎?」

  繼春含淚道:「伯父,她不是妖人,並且對我很好,如果真的再遇上妖人,我早沒命了。」

  楊老者不由埋怨道:「你真是至死不悟,她既不是妖人,如何把你害成這樣,而且來去無蹤,不是妖人是什麼?」

  談著,又看了諸葛釗一眼道:「這位道長是來救你的,有話不妨直說,不要害怕。」

  繼春側過臉來,也向諸葛釗看了一下道:「她委實不是妖人,害我的也不是她,而且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我早沒命了。」

  楊老者更加惶恐道:「你這話越說我就越糊塗,到底是誰害你的呢?」

  繼春又流了回淚,才說出一番話來,原來楊老者名大年,原為武舉人出身,曾在遼東做過幾年小軍官,晚年致仕在家。

  兒子繼武,也是一個武秀才,繼春是他嫡侄,因為父親萬年,早年亡故,便由伯父收養在家讀書,生性異常聰穎,十五歲便以小三元入泮,伯父更愛之如命。

  想不到今年新年,從城中一位長親家中拜年回來,中途忽然遇到一個短裝窄袖的紅衣少婦,騎著一匹白色馬由岔道上走來。

  繼春閃躲不及,幾被撞著,幸而小時候,也隨乃伯父練過幾天功夫,用一個旱地拔蔥的身法縱起丈把高,一手撈著路側一株黃桷樹,才把馬讓過去,也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來,少年氣盛,又在那位長親家中吃了幾杯年酒,更加忍耐不得,不由高聲喝罵道:「新年新歲的,你這賤貨騎馬為什麼不帶跟睛!讓畜牲向人家身上硬撞。」

  喝著,手一猛松,竄出去二三丈遠,攔在馬前不令前進,那騎馬少婦,武功騎術極好,本來已經勒住馬頭,原也打算略為道歉再走,忽然聽見繼春破口罵人,也有了怒意,才說得一聲:「你……」

  忽然看見來人,不但身手不凡,而且生得英俊白晰,這時候又值酒後受驚發怒,長眉高聳,兩眼帶威,腮顴上象抹一層胭脂也似的,不由再也罵不出口,轉而嫣然一笑道:「你這人,怎麼出口傷人,這能全怪我麼,馬上懸鈴並沒有停響,這麼寬的路你為什麼不早點閃開呢?」

  繼春再一抬頭,仔細看那馬上少婦,一身石榴紅的襖褲,並未穿裙,卻生得妖妖嬈嬈,活像一個江湖賣解的繩妓,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正在含笑看著自己,不由也有點發作不出,勉強道:「這是十字路口,你的馬又快,叫我如何閃法,如果不是我稍有功夫,豈不被你撞倒,難道你還以為有理嗎?」

  少婦笑道:「我就再理虧些,終是一個婦道,大新年裡你好意思攔著不放我走嗎?」

  說著,在馬上端身福了一福,兩隻媚眼一瞄笑道:「算我無理,冒犯了你,還耍怎樣呢?」

  繼春不由神魂飄蕩,再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但又不舍放過,期期艾艾的,又有點說不出口,那少婦掏出一條紅巾來掩口一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在這大街上攔著人不放,到底想怎麼樣呢?真要再不服氣,我家就在前面不遠,同去再為詳細說理,不比在大道上耗著要好得多嗎?」

  說著,勒轉馬頭,向離開丹鳳場不遠的一條岔道上馳去,驀又扭轉嬌軀,回眸一笑道:「隨我來吧!」

  聲才入耳,楊繼春不由覺得六神無主,好象魂魄全被攝去一樣,身不由己的也跟著奔去。

  忽然跟前一黑,再仔細看時,景物已經全非,只見亂山橫雲,松杉滿目,身子正立在一條山徑上,左側溪流曲折,右側卻是一帶風火高牆,仿佛是一座絕大的宅子。

  那少婦已從馬上跳下來,一手挽著韁繩,一手正在牆上一扇小門上敲著,百忙中,又回過頭來向自己笑道:「到了,你還生什麼氣?少時容我再備酒陪禮,還不行嗎?」

  楊繼春雖然心知有異,但仗著曾習武技,尋常十個八個壯漢決攔不住自己,又貪看那少婦,不管好歹,也報以一笑,那少婦愈加得意,一面加緊敲門,一面嬌喝道:「怎麼幾個死丫頭和長工都睡著了嗎?平常不要緊,今天教我把一位貴客呆在門外,不更是罪過嗎?」

  說著,又掉過頭來,兩隻媚眼連揚,臉上似笑非笑,滿含蕩意的看著繼春。

  半晌之後,那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短髮覆額,頭梳雙髻的青衣少女迎出來笑道:「大姐你不是要在城裡多住幾天嗎?怎麼回來得這樣快,難道……」

  那少婦不待語畢,便嗔道:「你那裡來的廢話,我今天闖了禍啦,這匹該死的畜牲,不知為什麼發了野性,幾乎將這位貴客撞傷了,所以特為回來陪話,還不知人家答應不答應呢?」

  說著。又掉頭看了繼春一跟笑道:「請進來吧!」

  繼春再抬頭向那出來的少女一看,只見她生得一個長瓜子臉,纖腰束素,修眉入畫,雖然毫無媚態,卻自然俏麗,和那少婦一比,又有一番風韻,卻好那少女,正向他看著,四目對射,不由迎個正著,那少女倏然低下頭去,向少婦道:「我們這匹玉獅子,向來馴良,今天為什麼忽然發起性子來,沒有撞傷人家那裡嗎?」

  少婦道:「我怎麼知道它為什麼忽然會發性子呢,就這樣,已經累我向人家不知陪了多少不是還不依呢,要是真撞傷了那還得了嗎?」說著又笑著,二次肅客入門。

  繼春臉上不由有點赧赧的道:「方才是我不是,把話說得太過了,現在大家既把話說明,不必再提了,今日我還有點事,改日再行拜府吧。」

  說著轉身一躬,便打算回去,少婦笑道:「我是對我妹妹說著玩的,你別生氣,本來是我這馬的不是,既然到此,不進去坐一坐,便是見怪了。」

  說罷一扭嬌軀,連忙攔住去路,繼春欲待再走已成僵局,再向門內一看,竟是一座花園,雖然時在歲初,除一二寒梅而外絕少花朵開放,但亭榭疏落有致,頗形不俗,山石點綴亦頗得宜,而且有些地方,均屬天然山水,不假人工,不由心中先有幾分高興。

  入園之後,便有傭僕上來接過韁繩,將馬牽去,少婦肅客行過一座朱紅小橋,越溪又穿一重山石疊就的假山,在一座院落門口停下。

  那少女笑說:「祖師爺已經回山,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便作別而去,少婦也不挽留,邀了繼春徑入院內,又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一面掀起正屋的簾子,一百道:「祖師爺已從青磷谷朝拜聖母回來,适才差人傳諭夫人,到朝元殿聽候法旨。」

  少婦微嗔道:「知道了,現在生客在此,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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