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南明俠隱 | 上頁 下頁
二一


  諸葛釗跳起來道:「這真是豈有此理了,我怎麼會忽然間跑出個欽賜指揮僉事來?」

  董素粉臉一呆。笑道:「真奇怪,古人有山中千日酒之說,也不過形容醉人時間之長,從投有聽說一場酒,會把人迷過去連自己的事全忘了的,也不知是那個促俠鬼,在酒裡放了甚麼,幸虧你同我,不然怎樣是好。」

  說著似乎很焦急不安道:「你不是在北京,對某世伯上過一封萬言長策嗎?」

  諸葛釗道:「這倒是有的,只是那一道策,已被他在燈下燒了,並且著實訓戒我一頓,好像因此就曾有大禍飛到他老人家頭上一樣,還提他做什麼。」

  董素道:「你怎麼忘記得這樣乾淨,真氣死人,也罷,我全告訴你,你自己再記一記,也許就會記起來了。當你回來以後,某世伯,他因為做的是兵部尚書,東邊頻頻失利,聖上大加責難,清議也多所不容,忽然想起你的策中,所說各項無一不切實際,便用了八百里加急文書,教你齎策晉京以備諮詢,你偏鬧起書呆子脾氣來,無論如何也不去。還是大哥,把你原稿要去,修繕好了,交來人帶去,又替你捏報了一個重病,才把事擋過去。不料某世伯竟把你的原策封奏上去,大合聖意,本來有特賜兵部侍郎,召見後立即派赴遼陽參贊軍機之意,後來倒是某世伯好意,說你年紀太輕,驟肩重任,把事情弄糟,反而因此獲咎,才請改賜指揮僉事,隨軍效力。又奏明你身患重病,尚未痊癒,因此給假三月,再行陛見。」說著一笑道:「你現在是一位簇新的經君欽賜的指揮僉事,怎麼連自己也忘了?」

  說罷又粉頸低垂的說:「我父親因你此去,雖然貴顯,軍中效力不知幾時才能回來,趁此三月假期當中和大表哥說明替你我……」

  說到這裡看了諸葛釗一眼,嬌羞欲滴再也說不下去,半晌,驀地裡,纖手一指架上銀漏說:「你看說話不覺得,已是醜正三刻了。」

  諸葛釗迷惘中,不禁心蕩,一抬身坐起來,正要去攬董素纖腰,猛然一聲大震,耳邊似聞巨雷一樣大聲喝道:「此系幻境,你忘記了嗎?」

  方嚇得一縮手,接著突然跟前金光閃耀,一個霹雷打下來,再睜開眼睛一看,那裡是什麼洞房,原來仍在青磷谷口,四面彩霞格外濃豔,劍光也更強烈籠罩在兩人身畔。再看唐蕙,合掌坐在蒲團上,寶相莊嚴,十分安詳清靜,好像一尊塑像一樣,絲毫未見塵染。

  不由心中讚歎,想起自己适才分明已經入魔,未知凶吉如何,心下忐忑不已。勉強又合上眼睛,再運禪功靜坐起來,又半晌,略一睜眼便看見一大圈白光,照在眼前,好似明鏡一般。漸漸圈中理出樓臺亭榭,木石人物,好似一座絕大花園,不但景色極好,並且好象是自己也曾到過,但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地方,心念一動,不知不覺,似乎已經進了光圈。

  信步向前行去卻似舊遊之地,正在驚異,忽然一個寒噤,頂門上似被人拍了一下,驟覺自己身子一縮,頓成十四五歲一個童子,身子也變成一身公子服式,恍惚又記起前生一段事蹟來,卻把今生所經又忘得乾乾淨淨。

  仿佛知道,自己前生姓王,原籍陝西人氏,父親曾經做過興化知府,慶故福建任所,因為身後蕭條,不能回籍,經父執林禦史尚清將母親俞氏和自己兩人收養在家。

  林禦史是福州世族,更是一州首富,所居極園林之勝。在王知府病故之後,本擬資送回籍,嗣因看中這位世侄王鎏,豐神絕世,氣宇不凡,另有用意,林妻黃氏夫人,又和王夫人,兩家至好,不舍分離,才留下來。

  林禦史夫婦年過半百,並無子息,只生一女名喚意珠,另外黃氏夫人又因胞妹嫁給本城鄭姓,夫婦亡故,只遺下一女,從小便改養在膝下,取名慧珠,與親生無異。這一雙姨表姐妹,都生得玉精神花模樣,春蘭秋菊,各極其美,兩人相處也無異嫡親姐妹,只意珠較長兩歲,從六七歲上,便聘了先生,和男兒一樣教授讀書。除詩文而外,書畫均各擅長。王鎏來時,方才八歲,林禦史夫婦倒沒有拘泥於七歲不同席的古訓,命在一處讀書,直到十三歲,意珠姐妹方才輟學,王婆也另聘名師,專授時文。林禦史留住王鎏母子,一住五年,原也有擇婿之意,黃夫人更是喜愛勝過親生,雖然年事漸長,一任穿房入戶,對待雙珠,有如胞姐妹毫不避嫌,加之林尚清為人,雖久任京官,名士氣息仍探,每遇春秋佳日,遊筵與俱,絕不防閑,三小相處,也日漸情深。

  王鎏尤其是對於慧珠情有獨鍾,這個時候在園中走著,依稀仍是當年情景,仿佛散學歸來,要去尋兩珠相敘。

  正走到一所小橋上,忽見慧珠房中的丫頭菊兒匆匆走來叫道:「王少爺,我們小姐命我尋你,請你一下學就去,我在這裡已經等了半天,請快點去吧。」

  王鎏笑說:「她左右不過是有了兩句好詩,等我去看,不然就是想出什麼僻典來難人,這又忙什麼!」

  菊兒發急著道:「不是這些事,她病了,飯後還吐了一口血,又不讓我告訴姨太太,只要請你去,又叫不要讓人知道,她不知道有多著急呢,你還慢騰騰的,滿不要緊,不急死人嗎?」說著兩隻眼內幾乎流下淚來。

  王鎏驚道:「早上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害病不讓人知道,又是什麼意思?」

  說著是足下飛快向慧珠住的早春閣走去,菊兒一面跟著,一面說道:「我們小姐今天照例陪侍姨媽吃飯,在上房內不知聽了什麼話,勉強吃了飯回來,哭了一場,便覺胸中煩悶,竟吐了一痰盂鮮血,嚇得我趕緊要去稟報,她又掙著攔我,只教候你去,好橡受了誰的委屈也似的,我看只少爺跟他最說得來,還是請你勸勸她,把這事稟明這裡老爺太太,請個醫生來瞧一瞧,不然少年人吐血恐怕不好,其中固然難免有別的事,再說我也擔不了這個干係,少爺你可憐我從小便服伺她一齊長大的,她從來沒有把我當一個丫頭看待……」說著淚流滿面。

  王鎏更加心急,趕到早春閣房中一看,只見慧珠正斜倚在床上,把一床錦被疊起來靠在背後,臉色慘白已非早晨所見光景,一見王鎏近來,兩隻眼內不由的發亮,流出兩行清淚,但是並不開口,大非往日活潑天真態度。

  王鎏也不由要哭,急說:「慧珠妹妹,你怎麼了,聽說方才吐過血,當真嗎?」

  說著就在床前坐下,慧珠勉強掙出一聲:「請那邊坐。」便掩面哭起來。

  王鎏並不坐下,忙問:「妹妹,今天受了委屈嗎?」

  慧珠只不開口,半晌方道:「你我歲數都大了,現在已經不是小的時候,我這地方,以後少來,所以要請你來就為這個。」

  王鎏急道:「難道我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嗎?」

  慧珠不語,半晌方道:「你何嘗得罪過我,就是得罪我,也決不怪你,不過人都大了,男女有別。還是避嫌一點的好。」說著又哭起來。

  王鎏急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世伯、伯母怪我嗎?」

  慧珠只搖頭不語,王鎏見狀不由的額上筋都爆起來道:「這不是,那又不是,到底為什麼呢!」

  慧珠長歎了一聲,不再開口,無言相對良久,方才說:「我還要安息一會兒呢。我請你便為叮囑這一句話……也許……我們只能見這一面了,你如可憐我這苦命的妹妹,方才的話,和我的病不許對人說,連伯母面前也不用提起。」

  說著一頭倒在床上,只催王鎏快走,王鎏也想不出所以然來,迷惘中出了早春閣,打算回到自己所住的映碧仙館去休息一會,再打聽原因,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見意珠走來,看見自己似乎有意把頭低下去,轉身就走,一連叫了兩聲意珠姐姐,都不見答應,心中更加不解。

  匆匆又走到自己住的院落,才進門,便見乳母葉媽,迎著笑道:「少爺,大喜呀。」

  不禁更加詫異,忙問:「喜從何來。」

  葉媽笑而不答,一指房內說:「你問太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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