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南明俠隱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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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慧方說:「奇怪!」諸葛釗看時,那片烏雲已在頭上,一掠而過,似聞冷笑,再就空中四面一看,依舊晴天一碧,東方紅日已經吐出地面,好似一個極大火輪,剛剛升上一半。 才說得一聲好景。唐慧忽又驚叫道:「師哥,不好了,你看這是什麼所在?」 諸葛釗再一低頭,就此一轉眼工夫,已非原地,仔細一看,只見一片窮山惡水,中間一條峽谷,黑沉沉的深不見底,谷外似有一片平地,卻籠著一重薄霧,所馭劍光忽然直向下墜,正在驚異,猛聽霧中有人冷笑道:「你兩個既到老婆子這裡來,為何見佛不拜,還不下來聽吩咐嗎?」 說著濃霧一散,二人也已落地,只見谷口一對對旗幢傘牌,金爪鉞斧,接連著數十對儀仗簇擁出來,執事多人,一式都是黑短道袍,奇怪裝束,和前見妖人一般無二。 接著十二對紅衣少女,各捧符劍印節雲帚提燈,一派細樂吹動,最先天空花雨繽紛之中,現出一頂黃羅寶蓋,罩著一座風輦,輦上端坐著一個妖媚異常的少婦,身穿杏黃鶴道袍,頭戴冕琉,宛然王者排場,一出谷口,儀仗一字排開,地下又湧出一片彩雲,將儀仗人輦都捧起二丈來高。 跟著武倩兒和另外一個紅衣女子,各佩寶劍,每人一朵彩雲,升在半空高叫:「唐慧、諸葛釗帶到,請聖母問話。」 坐在輦上的少婦便喝道:「唐蕙、諸葛釗,你兩個倚仗慧因、萬倉幾個老鬼,專一欺負我白骨聖教門下,今天到此,還有何話說。」 諸葛釗料定輦上必是鬼母潘濤,不由高叫道:「看你這樣排場,想必是什麼鬼母潘濤了,你倚仗邪術,創立邪教,專一害人,已是罪不容誅,縱容門下采補淫毒更是無恥已極,我雖未出師門,但一心向道,生死在所不計,你既將我和唐師妹請來,有何話說,不妨明言,這等裝模作樣想嚇那個?」 鬼母在輦上冷笑一聲道:「我無非因你二人,雖在兩個老鬼門下,骨格稟賦,尚有可取,我這師侄孫武倩兒,雖然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卻仍愛你這付面貌,又跟唐蕙尚有三分庶母情分,打算先問一問你們,如果識相點,只肯投在我門下,略遂倩兒心願,便可既往不究,並且還有若干好處,你既這樣出言無狀,我且看你,能有多大道行。」 說著又向唐慧說:「你呢,難道也一樣倔強嗎?」 唐蕙秀眉一揚也冷笑道:「無恥老鬼,虧你還自稱一派宗主,武倩兒乃我父妾,她不守婦道,已是下賤無恥,你竟當人說出這種話來,豈不更加無恥之極。你既以前輩自居,有事就該向我們師長說話,才有道理,就算彼此必須一拚,不妨約期作一個了斷也不枉是魔道中有名人物。為何趁我兩人師長不在洞府,倚仗邪法將我兩個未出門的弟子攝來,還敢強欲收入門下,我真替你害羞。今日這事,邪正既決不兩立,無非勝者為強,還有什麼話說。」說著,右肩一搖,白虹起處,伏魔劍早已出了手。 鬼母連聲冷笑道:「原來你這妮子,倚仗著老鬼這柄寶劍,便敢行橫。不用說你這微末道行,便當年在那老鬼手中我也不懼,既如此說我且教你稍知厲害,再嘗那蝕骨銷魂陣的滋味,只你兩人,在我的銷魂地獄當中,能住上七日,我老婆子以後便決不再向你兩人尋事,否則休怪我以大欺小,心狠手辣。」 右手微抬,指尖上發出五道慘碧光華,直向那口伏魔劍光上面一擋,伏魔劍竟被震得退後尺許,鬼母連聲冷笑未畢,諸葛釗雄精劍也自出手,一道金黃色光華,橫掃過去,向那五道碧光一繞一纏。 鬼母不禁微噫一聲,面色驟變,右手碧光又起,一刹那時,十道碧光繞著雄精劍光,纏了個難解難分。唐蕙見狀,心中暗喜,一面催動劍光也迎上去,一面從腰佩錦囊當中掏出一枚貝葉伏魔神梭來,此乃慧因師太採取南海神木練成降魔之寶,出手一點翠色寒星,打向鬼母當胸。 鬼母在輦中忽見劍光下麵飛來一物,身子一偏,正被打中肩頭,一聲雷震,神梭炸烈,黃蓋飛去半邊,冕琉袍服粉碎。 她一聲慘叫,飛起半空,怒喝:「兩個小鬼竟敢暗中傷人,我不叫你們嘗盡蝕骨銷魂陣的厲害,也不算是白骨聖教的宗主。」 倏然,四面八方陰雷響動,平地湧出七七四十九根緋色長旌,上可沖天。每根旌上,各發出粉紅光彩,結成一個穹頂直蓋下來。 二人知道邪陣已經發動,正在心驚,忽聽見有人說道:「我道是什麼鬼母,既然自稱一派宗主,自必有點鬼門道,想不到連遇上兩個未出師門的娃兒,還吃大虧。她既幾十年不見,依然沒有多大出息,我也懶得再看了,這兩個娃兒讓他們閱歷閱歷也好,只要心神真能堅定,料想老怪物一時也沒法奈何他們。我們且尋一個地方去下一局棋,不必在這裡,看他弄鬼好嗎?」 另一個口音道:「這樣也好,只可惜我那孽徒太不聽話,那只好等事完再尋她算帳了。」 說著微見金光在陣外一閃,聲息頓杳,唐蕙聽得口音很熟,忙道:「師哥,我們已陷入妖陣,還不收回劍光聯合起來護身?」 說著,諸葛釗已把劍光收回,和唐蕙的伏魔劍合成一團光華護著兩人,再掏出柬帖看時,正是今日開拆,打開一看,上寫:「一入妖陣,諸相皆幻,可與唐蕙同練禪功,守定心神,七日之後,庶幾無患。」下面一行小字是「靈藥兩丸,出陣分別服用。」 唐蕙一同看罷,心中略定,又從囊中取兩片蓮葉來,用手一指化成兩個青翠蒲團,離地數丈,在空中說道:「這是我那恩師練成的如意蒲團,原為山行露宿之用,坐上去瘴毒不侵,狼虎不犯,今日卻好用著。」 說著,便和諸葛釗各自上了蒲團,在光幢中坐起禪功來。 他們最初總以為必有些驚險場面,誰知四圈寂靜,除一片彩霞籠罩劍光以外了無動靜,兩人便各自入定。 不知經過多少時間,諸葛釗首先聽見耳邊唐蕙在嬌喚道:「師哥還沒有下丹嗎?」 鼻孔內忽然鑽進一陣幽香,非蘭非麝,似乎她那一張俏臉已經送到鼻前不遠,再睜開二目一看,不禁大驚,環顧四周那有什麼劍光妖氣,原來是一間修鑿頗精的石室,四壁白石,溫潤如玉,壁頂懸著一盞小羊角明燈,照見對面石塌上,正坐著唐蕙。 她好似起來未久,嬌慵尤在,笑看著自己說:「師哥,入定好久。你不是要看我師父的柬帖嗎?現在可以給你看了,不過看完不許問,不許說,不然羞了我,我可不依你呢。」 說著從道服內,便掏柬帖,又掏不出來,只低著頭,素面生春,粉頸低垂似乎不勝嬌羞的模樣。 諸葛釗心中正在一蕩,忽然想起人在妖陣,如何會到這裡,師父柬帖既曾經說明一切皆幻,不去理她,便仍閉上雙目仍舊入定,似聞唐蕙微微嘆息,一會兒走到适才所見左邊白玉琴台前面坐下,撫起琴來,那琴聲婉妙,仿佛鳥啼花落,美人春怨,忍不住又要睜開眼來,但是仍然強自鎮定不去理她,一切以幻境視之。 一曲既終,又聞得唐蕙在低低慨歎,漸漸由慨歎轉入啜泣,猛然有一支軟綿綿的手,到背上來,俏聲道:「你好狠心,為什麼竟不理我。」 諸葛釗越發明白,是幻非真,反而心如止水,毫不生波的入起定來,從此不見再有異狀,方覺心與天會,一塵不染,已無為何有之鄉。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忽然耳邊又聽得一個極熟的女人口音,小語道:「你這人真叫人恨死,一睡便到這會還不醒來,你且睜開眼睛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不由的又睜眼一看,心中更加恍惚,原來竟在自己家中,仍是向來臥房,只是佈置一新,象床文枕,錦茵繡被,處處全都燦爛耀目,重帷低下,床前曲幾上,燃著一雙龍風花燭,已經燒到一半,分明是個洞房模樣。 那青梅竹馬、耳鬢廝磨的表姐董素,盛妝已卸,只穿著一身石榴紅輕羅襖褲,長長的鵝蛋臉,鬢邊斜插著一枝海棠花,丰姿猶昔,正半嗔半喜的坐在床邊笑說:「我到底把你叫醒了,你瞧漏中銀箭已指醜牌了,我就不信叫了好半會你就一點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使促狹,把你灌成這樣。」 諸葛釗不由一呆,再看自己時,紅袍未卸,正和衣睡在床上,身上還蓋著一條綾被,不禁更加糊塗道:「我是在做夢嗎?」 董素唾了一口道:「啐,大好日子,也不圖個吉兆,你胡說什麼?」說罷嬌嗔滿面,又是嗤的一笑。 諸葛釗模模糊糊,似乎又想起一點經過笑說:「我記得我為下第歸來,你又出了一臉天花,毀了容顏,不肯下嫁,已經出家修道……」 董素不等說完,笑得格格的道:「我真不信,一場酒會把人醉得這樣,睡了幾個時辰,還在說醉話,好在夜深無人,今天又是好日子,兩個丫頭我都打發到外面去了,不然傳出去,不被人笑壞了牙才怪。前半截的話倒不錯,你的確是因為落第歸來,無臉見人,曾經閉戶讀書,至於我們的事,本來依我母親和舅父的意思,為了怕你失意灰心,倒是想把我立刻嫁過來。後來我父親因為見你驕矜之氣太重,是匹不羈之馬,不經一番挫折,不會走上正路,才和大表哥說明,索性叫你難受一下,好好用功上進,所以才造了那麼一個謠言。」 說著噗嗤一笑道:「倒害我流了不少無謂的眼淚。」接著又低聲俏說:「當真我變成醜鬼,你還一樣待我嗎?」 說著似乎不勝淒惋,仰著頸子道:「人家為你難受了幾個月,你怎麼忍心,說出出家的話來,你難道連自己已是欽賜指揮僉事都已經忘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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