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南明俠隱 | 上頁 下頁


  先說話的人又分辯道:「今天這一個和上次不同,上一次是老黑大青把人家硬弄來的,當然他們理長,這一次是他自己從嶺上栽下來的,不是老黑一把撈著,還不已經粉身碎骨,就是老鬼要人,我們也有話說,不過等他醒來,先問明來歷也好。我真不解,我們老太君,這大年紀,還要不斷的吃人肉人腦,最講究一個油炸人心,說是比雞鴨肫肝還要鮮美,而且更喜歡是用活人現取現吃。上次實在找不到外人,連伺候她的小丫頭,也拿來宰了,當下酒萊,我真有點害怕。」

  諸葛釗聽了,知道身入魔窟,不由心中一驚,睜開二目一看,見自己睡在一張木榻上,塌旁坐著二人,年紀都在三十上下,看樣子全好象護院把式打扮。

  一見諸葛釗醒來,上首一個歪鼻樑的瘦個子先說:「朋友,你醒過來了,好險,要不是我們的神羆大黑把你從嶺下救回來可早沒命了。現在不覺得那裡怎樣嗎?」

  下首一個黑胖矮個兒接著道:「喂!朋友,你貴姓?打那兒來的?怎麼這樣大雪天,會走上嶺去又栽下來,差一點兒沒有把小命兒送掉。」

  諸葛釗神智一定,想起方才聽見的話,向兩人看了一看道:「适才多蒙兩位大哥相救,感激不盡,我姓諸葛名釗,因為要尋山那邊柳老丈,不想大雪迷失路途,竟從嶺上栽了下來,要不是兩位,可真難說了。」

  說著,把手一拱,從榻上坐起來道:「請問此地是誰家宅院,離柳家多遠,能告訴我嗎?」

  正在說著,猛聽得一聲犬吼,聲震屋瓦,再掉頭一看,只見離開木榻不遠,緊靠著屋門,坐著一個怪物,一身黑毛,烏光漆亮,好似抹著黑油一樣,獨自坐著,還有人高,一雙茶杯大小的怪眼,通紅而有光,血盆大口,露著一口長牙,一見諸葛釗醒來,齜牙笑著,人立而起,走向榻前,伸出蒲扇也似的一隻右爪,便來撫摸。

  諸葛釗一見大驚,正待摸取身後短劍,準備抵敵,猛見那怪物向後退了一步,兩隻巨爪齊搖,微吼一聲,用右爪一撫心口,似乎表示沒有惡意,又瞪起兩隻怪眼,向旁坐兩人看了一下。用兩爪一陣比擬,連連吼嘯。

  從容走到房門口,把頭一低,前爪著地直竄了出去,接著長吼一聲,隨聲去遠。

  黑胖矮個兒向歪鼻樑瘦條子道:「老歪,真奇怪,這老黑自從上次吃了那老鬼一次大虧之後,簡直連性子都變了,你看他這一陣行動,不是分明說:人是他救的,要我們好好看待,如果有錯兒,便要尋我們哥兒倆的晦氣嗎?這東西越來越靈了,山主不在家,這事還真不好辦呢?稍為不對他的意思,也許就把我們活活劈了,你瞧該怎麼辦咧。」

  歪鼻樑瘦條子先看了諸葛釗一眼,又向矮胖子使了一個眼色說道:「趙二哥,您真多喝了一盅咧。老黑雖然兇猛、通靈,到底是我們養活的畜牲,他能不服我們哥兒倆的管教嗎?再說,這位諸葛朋友不管是尋誰的,既到我們這兒來,就是我們的客人,就算人不是他救來的,我們也錯待不了,這有什麼難辦的,你瞧。人家連受幾次驚嚇,渾身上下,又都被雪打濕了,我們別的主做不了,盆裡有火,壺裡有酒,方才吃的醃鹿腿還剩下不少,還不趕快讓諸葛朋友烤烤火,吃上幾杯擋擋寒氣,等問清楚了來歷,我們向上面一報,該怎樣辦那是上面的事,這事反正我們也做不了什麼主,你理那畜牲做什麼?」

  矮胖個兒一聽,似乎明白,忙道:「老歪,你的話不錯,這事反正由不得我們做主,我們只有報上去再說,我方才是因為老黑委實太兇猛了,不怕這位諸葛朋友笑話,他要是真犯了野性,我一個人也許制服不了,所以才跟你商量商量,其實他還敢怎樣。」

  說著,走到房中間,把火盆一攪,添上兩塊炭,又在桌上搖一搖酒壺,取過一盤臘味,笑道:「朋友,你請先來烤烤手,吃上幾杯酒,我們再為細談。」

  請葛釗先聽見兩人說話,本已知道身在險地,再一看兩人說話的態度,更加明白,一面翻身下來,一面走向火前笑道:「小可多蒙相救,還沒有請教兩位的尊姓大名,這裡的主人是誰,叫什麼地名,請先告訴我一點,將來也好回報。」

  歪鼻粱瘦條子先道:「這不用朋友你來打聽,我當然是要說的,這裡是陰陽谷的唐家堡,我們的主人是饒州府有名的唐翰林,可不是本地人,因為他老人家,一生相信風水,看中這裡地理位好,才蓋了這座莊院,帶了家眷隱居下來,在這兒已經住了十多年。我們哥兒倆算是替他老人家護院的。這位姓趙排行第二,同事們不客氣,都叫他鐵磴胖趙二。我姓王,因為鼻樑不正,大家都叫我雙鉤老歪。你是從東邊嶺上栽下來,讓我們主人的神犬老黑救回來的,老黑就是你方才看見那象人熊一樣的東西,其實他可不是人熊,我們主人說,叫做羆,雖然是熊的一種,可比熊厲害多了,他出在關東,我們主人收伏了帶回來的,這可全告訴你了,現在我也得詳細問一問朋友的來歷。這可不是我們定要多問,因為停一會,我們要報上去,不然,主人查問起來,我們弟兄要擔不是,朋友你多擔待吧!」

  他說著,斜著一對三角眼看看諸葛釗。似乎就要立等回話。

  諸葛釗正就火烤著濕衣,看見老歪一人奸滑之色,也笑道:「我既蒙貴上神犬救到貴莊,又蒙款待,豈有不說明來歷之理。小可複姓諸葛,名釗,江南人氏,因為讀書未成遊學四方,到此地來是為了探訪一位柳老丈,雪中迷途以致掉下嶺來,方才已經陳明在先,有什麼不到之處,還請兩位在貴上面前美言一二,如容拜見叩謝,固然是我大幸,倘使主人無瑕見客,也請代為說明,明早小可便須再訪柳老丈,救命之恩容待後報,恕不多留了。」

  胖趙二聽了把頭連搖道:「這個我們哥兒倆可做不了主,只好等稟明山主再說,也許要屈留一兩天都說不定。」

  請葛釗微訝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貴上對小可有什麼見疑不成,那我倒不如就此告辭了。」

  老歪忙道:「朋友,你不要多心,我們這位老兄不會講話,實在是我們山主為人最為好友。他曾經說過,來往客人,只要到莊上就算有緣,總要留住幾天,稍盡地主之誼,其實也不見得個個如此。你不必著急,先把衣服烤幹,等我們報上去再說,不過你說要尋的柳老丈是誰,住在那裡,是什麼交情,能告訴我們哥兒倆嗎?」

  諸葛釗沉吟著看了老歪一眼笑道:「王大哥,你不用解釋,小可一個遊學窮酸,正巴不得有人留住幾天,不過因為有事找人不得不急。你要問那個老丈,老人家是我的記名師傅,只因三年前曾遊敝鄉,一見投緣,約定今年冬天到此尋訪,據說到了此地,只問老柳便知,誰知我來了幾天,竟未能打聽出他的確實住址來,二位大哥如能知道,務請指示一二,小可感激不盡。」

  胖趙二忙道:「不錯,這位老人家向來就是這樣,他就住在山那邊松蘿山莊,其實……」

  正說到這裡,老歪又使了一個眼色。立起來,一手提著桌上的酒壺,斟了一大碗酒笑道:「先別談這個,諸葛朋友既是柳老先生的記名徒弟,有著我跟這位趙二哥,還有找不到的嗎?你且唱一杯擋擋寒氣,要不然被火把寒氣逼進去可不好,出門人身體要緊。」

  說著便把酒碗遞過來,諸葛釗接過酒,正要道聲謝謝,猛聽得門外一陣細碎足音,接著紅燈一亮,一個女子口音喝道:「你們好大膽,莊上來了外人,也不稟報,竟敢擅自留在房裡,這是什麼規矩,二夫人來查夜了,還不快迎接。」

  老歪、胖趙二聞聲,都嚇得連忙站起來,好像鬼也似的向房外待立著。

  諸葛釗抬頭一看,門外站著兩個婢女,一式短衣窄袖,紫絹包頭,腰佩寶劍,各持紅紗宮燈一盞,後面立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頭戴織金氈笠,身穿大紅繡花斗篷,內襯鵝黃京緞宮袍,腰佩長劍,腳下一雙大紅嵌花小蠻靴,人雖生得螓首蛾眉,圓姿如月,更帶著有威嚴之氣,口角眉梢卻隱含蕩意。

  她走進門來嬌聲喝道:「拾翠、拈花,你們管他呢,自從山主離莊,一切規矩都變了,誰眼睛裡還有主子,不砍掉幾個腦袋,那個肯來相信。」

  說著一掀斗篷,秀眉微豎,嗆啷一聲,寒光閃動,寶劍出了匣,老歪、胖趙二,嚇得都跪了下去,胖趙二顫抖地說道:「二夫人,你別生氣,容稟。」

  說著,指著諸葛釗道:「這位諸葛朋友,才由老黑從外面抱進來不久。據老黑比劃說,是他在大雪地裡,從山后嶺下救來的。諸葛朋友自己也說是因為尋訪松蘿山莊柳老太公,雪中迷失路途栽下嶺來,並不是小人們有意隱瞞,老黑把人救來,已經暈了過去,小人們在沒有知道來歷以前,怕和上次一樣,先報上去,老大君有了主張,柳老太公一來要人,又是麻煩,所以打算等人醒來問明,再行稟報,現在一問,方知他竟是柳老太公的記名弟子,老黑又不讓小人們慢待,正在為難,你就查夜來了。還求高高手兒,看在小人們伺候山主多年份上,饒過這一次吧!」

  老歪也哀求道:「小人也正打算,先稟報你老人家,請示一下再說,不想你老人家倒先來了,只求饒命,決不敢欺負主子,擅留外人。」

  那宮裝婦人就燈下看了諸葛釗一眼,梨渦微露,略有笑意,舉劍指著兩人冷笑道:「這太巧了,我來了你們恰好打算先去稟報我,我要不來,又不知道怎樣了。」

  說著又看著諸葛釗笑道:「既是柳太公的記名弟子,不同凡俗,且請一見,容我問明再說。」

  諸葛釗見了,連忙走上前來,躬身道:「小可江南諸葛釗,偶因下第遊學到此,尋訪家師柳太公不遇,雪中失足,幸得神犬相救,複擾貴莊,尚請女主人見諒。」

  兩個婢女,舉著燈一照,不禁相視一笑,宮裝婦人,把諸葛釗仔細一看,嫣然笑道:「原來是一位相公,恕我太失敬了,既是佳客蒞臨,自應竭誠款待,蠢僕無知,多有褻慢,尚請海涵。再說相公既是柳太公的記名弟子,誼在世交,更非外人,且請裡面待茶吧。」

  說著,向左邊婢女道:「拾翠,你請這位相公裡面小坐,吩咐輕紅、小燕兩人,照我向來待客之禮,好生伺候。我等查夜事畢便來。」

  拾翠高擎宮燈,笑說:「遵命,相公請隨我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