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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羹堯道:「我也因為褥暑逼人,皇上如果急於南巡卻非所宜,為臣子者,不免憂慮而已,既是來春的事,那便無妨咧。」

  程子雲忽然大笑道:「雙峰,您別在王爺面前探聽口氣,您那意思,俺早知道咧。」

  羹堯不由暗吃一驚道:「我不過隨順一問而已,哪有什麼意思,程兄這麼一說,我倒要請教咧。」

  程子雲又摸著虯髯咧嘴大笑道:「您別見怪,請恕俺直言,要實話實說咧,您之所以要探聽此事,一定是打算謀幹一份扈從的詞臣,這是最容易上邀天寵的一條捷徑,說不定車駕一回鑾,以您這個班次,也許就是一份學政大人咧。」

  接著又道:「您這可不許故作違心之論,俺說對了沒有?」

  羹堯微笑道:「程兄向來自視甚高,難道就看得小弟這等熱中嗎?」

  允禵忙道:「程老夫子,你又錯咧,雙峰早已簡在帝心,又何須在這扈從上打算,他的學政還用這樣營求嗎?」

  程子雲猛然一摸後腦,睜大了眼睛看著羹堯。

  又笑道:「俺真該死,竟忘了您是八旗世族,又是勳戚咧。」說著,又站起身來,把手一拱道:「您別生氣,算俺又猜錯咧。」

  羹堯見探不出什麼口風來,又已知江南織造已有信來,料那鄧占魁必系允禵密保無疑,再談也不會有什麼,連忙道:「彼此知交,況在王爺面前,小弟焉有生氣之理,不過小弟此來,完全為了那總教習的事,請王爺寬限幾日,以便細細物色,現在話已呈明,既蒙王爺賞准,即便告辭咧,容得覓定適當人選,再來請王爺決定便了。」

  說罷,先向允禵請安又向程子雲把手一拱,允禵也不相留,只有笑道:「天氣委實太熱,恕我不便留飯咧。」

  便起身送客,羹堯心知二人必仍有事商榷,別過以後,攜了周再興,驅車又向雍王府而來,等到府前下車以後,才走到花廳,還未進那秘閣,便聞雍王猛一拍桌子,大怒道:「這奴才不過仗著自己是漢軍旗籍,這些時當差還算小心,我才賞他一點面子,怎麼竟敢連我也不放在眼睛裡,弄起玄虛來,這還了得!」

  羹堯不由一怔,連忙走進房去一看,只見雍王一身朝服,手中拿著一封信,滿面怒容猶在,方待相問,猛又見雍王一抬眼道:「二哥,你來得正好,馬天雄出了事咧。」

  羹堯心知江南織造之信已來,但不知雍王為何這等盛怒,忙道:「他出了什麼事?是行為失檢,被江南官吏舉發嗎?那羹堯也有不是之處,還求王爺從嚴處置才好。」

  雍王怒道:「我們派出去的人,怎會得有短處落在人手裡?何況馬天雄這人我也知之甚詳,焉有行為失檢之理,他如今已被人家用毒藥暗器打傷在鎮江,可笑曹寅那老奴才,馬天雄已經自己說明來歷,又把本府的委劄給他看過,居然還寫信來向我查問是否屬實,這已經是糊塗透頂,還又密函奏明皇上,似乎我們派出人去,把他離間少林武當兩派的事給破壞了,這不簡直跟我過不去嗎?」

  羹堯忙又失驚道:「那馬天雄給誰打傷了?那江南織造怎麼連這些事也達天聽起來?皇上的聖意如何?沒有責備王爺嗎?這又是羹堯謀事未蕆咧。」

  雍王微哂道:「二哥平日為人極有擔當,今天為什麼又這樣膽小起來?我沒有這把握,能派那馬天雄出去嗎?老實說,那老奴才他還在做夢咧,皇上的高瞻遠矚豈是他可以管窺蠡測的,他這一回的自作聰明,至少也須挨上一頓申斥,說不定江南那好地方把他舒服得膩了,要讓他回來住上些時咧。」

  接著又看著羹堯笑道:「二哥你放心,那馬天雄這次出去,有功無過,他雖挨了一毒藥鏢,不愁那曹寅不替他治好。」

  羹堯見他顏色轉霽又道:「王爺說了半天,我還是一點不明白,那馬天雄到底被誰打傷,又與那江南織造曹寅有什麼相干咧?」

  雍王大笑道:「我是氣糊塗了,還沒有告訴你咧,據那曹寅奏皇上和我的密函,全說是馬天雄近在江南鎮江焦山與好多前明遺孽同處一舟,其中文的有呂晚村曾靜,武的有了因和尚和有名的海盜魚殼,還有縱橫江上的俠盜白泰官等人,是否圖謀不軌不得而知,他因用了候補知縣李元豹之策,意欲離間少林武當兩派而兩敗之,免為國家之害,才利用李元豹本少林逐徒,向武當南宗了因和尚等人借了少林住持鐵樵之名,前往挑釁,不想李元豹之妻,竟被魚殼之女魚翠娘打傷,那馬天雄中了李元豹毒鏢,事情本可用江湖亡命殺傷遊山官宦之名,責成地方有司拘捕,一網打盡,無如馬天雄攜有委劄,自稱是本府護衛,奉命出京探買,那呂晚村又系在征辟中的人,所以才不得不奏明皇上,候旨辦理,並向我函詢以便決定,二哥,你請想一想,這老奴才不是夠糊塗的嗎?」

  羹堯略一沉吟微笑道:「這曹寅與我也有世誼,為人向來極其精幹圓滑,簡直和琉璃彈一樣,哪會這等糊塗,不等王爺回信,便奏明皇上,據我适才無意中聽到的一件事,只怕這老兒另有用心,存心和我們過不去咧。」

  雍王不由一怔道:「你無意中聽見什麼事,當真與這奴才有關嗎?他如真的和我過不去,那可決不能容咧。」

  羹堯連忙托言多日不去十四王府,适才偶然去看看動靜,得聞小來順兒之語說了。

  雍王不由又把桌子一拍道:「原來這奴才竟敢暗中和十四阿哥沆瀣一氣,倒將我賣了,咱們走著瞧就是咧。」

  羹堯忙又道:「王爺不必生氣,此事只要能知道,那就好辦了,适才我已著人詳細探聽,不愁不能明白,不過皇上對此事到底聖意如何?如果天威不測,我們卻先須仔細咧。」

  雍王聞言一面仰天大笑,一面親自走出房外,摒退僕從,向羹堯低聲道:「二哥,你但放寬心,那馬天雄南行的事,我早已奏明皇上,他這封密奏,不但於我無害,反蒙嘉許,並已密授機宜咧,要不然天威果然不測,我能這等托大嗎?」

  羹堯把頭一偏看著他又道:「那麼皇上對此事如何處置咧?」

  雍王悄聲道:「皇上雖因這些前明遺孽而聖慮為之不安,但決不願激之生變,所以一向全想用疏導的方法,使其就範,因此常說,與其焦頭爛額不如曲突涉薪,並且曾經說過,無論文武兩途,只要真是奇才異能之士,如願出仕,決不吝惜爵位,越是心懷故國的遺民志士,越要好好看待,你便知道聖慮所在了,那曹寅老奴才,他哪裡會知道。」

  接著又笑道:「他那密函上說的,倒有一半全是皇上平日極留心的人,馬天雄如能弄上一兩個來,不但不負二哥所托,便在皇上面前,也是一件奇功,他這一封密函,與其說是傾了我們一下,還無寧說是捧了我們一下咧,目前皇上已經命我火速專函去告訴那馬天雄,先將諸人延接來京,如願出仕,自當量才重用,便自甘遁跡山林,也命我以師傅之禮相待,各贈良田美宅,以終其生,如系方外緇流,仍從其志,決不勉強,只賜衣杖仍令回山,並令妥為說詞,決不許稍加勉強,如今皇上已傳密旨,有關這些人的事,著他先與我商榷,再行定奪咧。」

  羹堯連忙肅然道:「皇上睿智,果非臣下所能管窺蠢測于萬一,這樣措施,真是國家的洪福,我想那些頑民遺老,雖有不臣之心,也必受感化無疑,但那魏翰林又是一回什麼事咧,王爺知道嗎?」

  雍王冷笑一聲道:「那魏景星原是前明的降臣,我倒也見過,雖是個翰林出身,卻胸無點墨,又偏要附庸風雅,聽說投降本朝以後,也做過兩任知府,不過因為苞苴不禁,迭經言官彈劾,這才內調,他要賭一口氣,又不知走誰的門路,竟鑽到都察院去,前幾年載澤那奴才,也曾領他來見我,說他雖是文官,武功卻很好,我國他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沒有理他,也許又鑽到十四阿哥那裡去亦未可知,至於皇上是否派他到江南去,那連我也不得而知,如果真是十四阿哥密保的,他也就夠糊塗咧!這等沒行止的人,能去和那些遺老志士見面嗎?就讓人家宰了那也活該。二哥既已著人打聽,且等打聽清楚,我們再來商量也還不遲,這等事卻無足輕重咧。」

  羹堯點頭道:「那麼王爺待如何專函去告訴馬天雄咧?」

  雍王笑道:「此事就煩二哥,照我方才說的話,寫上一封信給他,先著他將此去江南情形說明,並照皇上聖命辦理,不過只以我的話來說,卻不必提明皇上的旨意,再告訴他,我已著那曹寅替他醫傷,儘管放心辦事,一時不能行動,不必急,只要能把事辦妥,不妨稍遲,他那父親的事,刑部迄今尚未接到川邊複文,一經有信,我必專函相告,至於那曹寅以後再敢從中阻撓生事,我也必奏明皇上加以懲處,再把那塊吸毒石附去,著他備用,等傷癒毒淨再行繳回便行咧!」

  羹堯笑道:「那是用王爺的諭帖了,這信卻如何寄法咧?」

  雍王道:「當然還由驛寄給那曹寅轉交,此外還有一信,須勞二哥作答咧。」說著,又將手上那信遞過來道:「你別怕得罪人,反正是我出名,你給我著實申斥他一頓,說明此是皇上密旨,以後不奉我命,決不准擅做主張,那李元豹可著他先行看管,候馬天雄復函再做處斷,並限函到先將馬天雄傷勢,及近日情形具複,不得延誤。以後每隔半月,務將江南各人行跡函報一次,不得延誤。」

  羹堯不禁沉吟道:「這樣措施怕不太好吧?萬一他再據實奏明皇上,豈不顯得我們有點專橫。」

  雍王大笑道:「二哥,你太忠厚了,什麼叫作專橫?對付這些奴才,如果不動之以威,他便越來越不成話咧,你放心,皇上如果因此降罪全有我咧,本來是我出名,我不怕,你怎麼倒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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