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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羹堯心中一想,這是一塊魔,要想不見面已經辦不到,不如想法儘快把他打發回去再說,想著,連忙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再看那程子雲時,果然滿頭大汗,一手扇著一把大摺扇,一手掏出手絹正在擦汗,嘴裡還叨念著道:「你這小蛋蛋子,也不打聽打聽,俺程師爺向來料事如神,豈有不見主人之面,便讓你這奴才打發走了的道理?」

  羹堯連忙趕上一步道:「程兄請恕小價無禮,少時自當責罰,不過委實舍妹有事相召,命小弟立刻就去,所以他才擋駕,其實並非有意蒙混,還望見宥,如有要事,便請在這廳上略談如何?」

  程子雲聞言,連忙將扇交左手,和手絹握在一處,右手摘下眼鏡大笑道:「雙峰,你出來得正是時候,要不然,俺便要闖進去,各處搜索咧,我們本來通家至好,便老伯母還有避忌嗎?」

  接著又笑著,一屁股在廳上客位坐定,一面道:「俺近來因為敝居停管了神機營,越發忙得頭昏腦脹,天氣又熱,不是有要緊的事,決無來此相擾之理,您便是令妹有天大的事相邀,俺也得屈留一會咧。」

  羹堯無奈只有笑道:「小弟這不已經奉陪嗎?彼此不是外人,有話還請快說才好。」

  程子雲將眼鏡手絹一齊放在桌上,又拿起那把扇子來扇著,一面笑道:「你且別忙,俺太累了,話又長,容俺稍坐再為細談便了。」

  周再興在府門以外,本就看見程子雲來了,早在門外攔了一陣,連說我們二爺有要事立刻要出去,所以教小人擋駕,改日再為謝步。卻不料程子雲說什麼也不答應,一定非見不可,而且老實不客氣,更不用通報,便向府內沖了進來,再興跟在後面又攔著,仍未攔住,這時見羹堯已經出來,連忙又送上兩蓋碗茶,以便羹堯照官場儀注,三言兩語便端茶送客,誰知程子雲一見茶來,先大笑道:「雙峰,我們是熟不拘禮,俺委實口渴得緊,您也不用讓,俺卻非牛飲不可咧。」

  說著又放下扇子,一手端起蓋碗,向嘴上就送,卻想不到那茶是才燒沸了的開水,剛剛沏上,簡直燙不可言,他又渴了,想來個痛快,一下便是一大口,只燙得舌頭在嘴裡直打嘟嚕,啪的一聲放下蓋碗,吐了一地,卻說不出話來,羹堯不由瞪了再興一眼,心裡要笑,口中卻道:「程兄怎麼咧?是不是這茶太熱了?」

  接著又向再興道:「你這奴才,這熱的天,為什麼把才沏的茶拿來?還不快去取手巾和涼茶來。」

  程子雲也心知周再興存心惡作劇,但自己不等主人敬茶便先喝得那麼急,也委實不是做客之理,而且羹堯已加呵斥,更不好說什麼,只覺得嘴裡麻麻的,辣辣的,有些不大好受,半晌方道:「這個倒不能一定怪尊管,委實俺也太渴了,如今不談咧,我們還是說正經的,您知俺這樣忙著尋你有什麼事嗎?」

  羹堯笑道:「程兄不說,小弟哪裡知道?是王爺又有什麼事,請程兄前來相商嗎?」

  程子雲一拍大腿道:「您和俺真是一時瑜亮,這一下真猜著咧,不過此事非細談不可,這廳上,大家全衣冠齊楚的坐著,彼此相對,全有點不大好受,我們先到您那書房裡去,寬去外衣,再說如何?」

  羹堯忙道:「程兄有命,小弟當得奉陪,不適,舍妹實在有事,立等相商,萬不容不去,既須長談,容小弟明日到十四王府,再為奉訪,不比這樣匆促要好得多嗎?」

  程子雲搖頭道:「那可不行,您敘家常日子長咧,俺這事卻刻不容緩,非立刻商量不可,否則這樣熱的天氣,俺也犯不著在這烈日之下賓士,還不如在家乘涼睡上一覺咧。」

  羹堯見他一味廝纏,不由暗暗著急,忙又道:「程兄有話但請快說,如屬機密,小弟不妨遣去僕從,那書屋雖然寂靜,但天氣炎熱,卻未免太悶人咧。」

  程子雲把腦袋一偏,皺起一雙濃眉道:「話不是這等說,俺委實渾身全濕透咧,雖然彼此至好,禮不必為我們而設,但如在您這大廳上,把衣服全脫了,萬一來上一兩位外客,未免觀之不雅,便您不說什麼,俺也不好意思,這一到書房之中,那便可以彼此脫略,不大家痛快嗎?」說著,腳下兩隻靴子連搓道:「啊,啊,這真不得了,偏這夏天一到,俺這雙腳又發癢咧,您說俺在您這大廳之上,能把這雙靴子襪子一齊脫掉,來個光腳丫嗎?」

  羹堯一看情形,不向書房裡讓,還真不行,要想三言五句把他打發走,已經決辦不到,連忙皺著眉毛笑道:「小弟遵命就是,不過今天有事,委實不能多談咧。」

  程子雲聞言不由笑咧了大嘴道:「古人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只要准俺到您那書房裡去把衣服脫了坐上一會,那便無異救了俺這條性命咧。」

  說罷,搶起桌上眼鏡扇子手巾,立刻站了起來,向周再興道:「管家,勞駕,給俺預備一大盆水,有涼茶再來上一大壺,停一會,您便讓俺給您請上兩個安全使得,那開水卻免勞照顧咧!」說著,更不等羹堯讓便邁開大步,笑著直向裡闖去,慌得羹堯反而跟在後面趕著,周再興不由好笑,只得也跟著,一同走向花廳旁邊,那間書房內,程子雲才一進了花廳,便不等進房,便先將眼鏡扇子手巾,向周再興手裡一塞,呼的一聲,又將外面一件紗馬褂脫將下來,走著,又將那件紡綢長衫也脫了,一古腦兒,團在一處,一進書房便向椅子一拋,大笑道:「痛快,痛快。」

  接著向靠窗另外一張椅子上一坐,又將外面一件短衫也脫了,連靴襪一齊脫下,扔在一旁,長長出了一口氣道:「說什麼此樂雖南面王不易也,俺這一霎兒,簡直是羽化登仙咧。」

  羹堯不禁皺緊雙眉,也將長衣脫了道:「程兄,小弟已經如命,有話也該說咧。」

  程子雲一面翹起一足,伸手在腳丫裡搔著,一面笑道:「您且少安毋躁,俺只稍微痛快一會這就說咧,此刻並不是俺不說,委實俺這兩個老夥計不稍微安排一下,它也不肯答應咧。」

  羹堯見他雙手捧腳而搔,鬧得臭氣四溢,不由退避不迭,程子雲卻口裡,哼哼唧唧自得其樂,百忙中,還向鼻上嗅了幾下,大有旁若無人之概,那周再興不由也皺了皺眉毛,將他那手巾扇子眼鏡送上,接著出去一會兒捧了一個大水盆子進來,看著程子雲笑道:「程師爺,小人知道您就喜歡一個痛快,那手巾面盆全用不著,所以把那養金魚的盆兒拿來,您要洗臉抹身全使得,便要洗上一次腳也行,快請用吧。」

  程子雲一看,那水盆果然有一個小金魚缸那麼大,滿滿儲了一缸水,還有一條雪白高麗布手巾,不由看了再興一眼哈哈大笑:「管家,您真可以,俺這便遵命上下抹個痛快咧。」

  說罷,先將一條辮子盤了起來,然後蹲下身去,撈起那條手巾在瞼上洗了幾把,一下絞幹,在身上胡亂抹了一陣,最後又箕踞坐在椅子上,把一雙尊足伸入缸中,洗了一會,用手巾抹幹,又大笑道:「這會子,俺全停當了,只等那涼茶一來,便可以談正經的咧。」說著周再興已經提了一把大銅壺,挾著一個大大碗公來,將碗放在他身邊茶几上,一下便倒了一大大碗公,羹堯一看那茶,黑黑的,濃濃的,簡直和府中常飲的茶大不相同,正待要問,再興連忙一使眼色,一面笑道:「程師爺,您要涼茶,又要喝個痛快,所以我只好把茶放在壺裡燒開,再吊到井裡去涼了一會,也許味還要澀一點,您可別見怪。」

  程子雲抄起大碗公,先試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只要不燙舌頭,俺就足感盛情咧。」

  接著捧起那碗,真似老牛飲水一般,一下喝個乾淨,這才一摸項下虯髯道:「尊管真是可人兒,有這一盆水,一碗茶,我們便不妨多談一會,要不然,那樣衣冠楚楚的向大廳上一坐,俺就有話也說不出來咧。」

  接著又笑道:「俺之所以來尋您,便是為了王爺兼營了那神機營,本來那裡面全是皇親國戚當差,算是本朝的御林軍,可是天下澄平一久,規模全失,王爺一接任就打算切實整頓一下,不過人才難得,別的不說,便那雜技火器兩營,連個像樣的教習全沒有,王爺因為這個急得不得了,竟打算讓俺去兼上一個總教習,您請想,俺便再不行些不能自比伊呂管樂。至少也是羊叔子謝東山一流人物,怎能跑去兼上這一份差事咧,所以才打算來和您商量商量。」

  羹堯本來憋著一肚皮不快,只不好發作得,聞言不由怫然道:「原來程兄鬧了半天,卻打算薦我去當這個總教習,那對不起,只好方命咧。」

  程子雲一面取過那大扇子搖著,一面笑道:「雙峰,你錯到家咧,這個什麼鳥教習,俺程子雲尚且不屑,焉有褻瀆足下之理,何況聖人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俺便不才,還不至這樣冒昧荒唐,我今天趕來,是為了您這門下江湖人物最多,打算勞駕代為物色一二,您怎麼疑惑到自己身上去?真那麼一來,俺不成了妄人嗎?」

  羹堯聽罷顏色稍霽道:「如此說來,還有個商量,不過此事那位胡兄最為熟悉,您為什麼不去找他倒來尋我咧。」

  程子雲搖著扇子,又一摸項下虯髯道:「您為什麼一件事看得這等容易,那位鐵筆書生雖然和俺已經交成極好朋友,王爺也看得他不錯,可是這神機營的雜技總教習卻非同小可,如若弄個不相干的人進去,那還了得?不但王爺信不過他,便俺程子雲也不得不斟酌,如若是您薦的人,那話就好說多了。」

  羹堯略一沉吟道:「程兄便專為此事而來嗎?小弟遵命就是咧,容假時日,我想也許可以報命,但卻急不得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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