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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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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攜了鄧占魁又一路疾行而前,不多時,那甬道微見天光,再看時,前面卻是一個出口,也有兩個壯漢,各持兵刃守著,舒三喜卻不等來人開口先喝道:「我奉顧老先生之命,將這廝帶去訊問,你等可速去告訴山主,他如不服,不妨去後向我要人便了。」 那兩人方欲阻攔,卻撐不住舒三喜怒目而視,手中那根鐵杖已經揚了起來,連忙避開一邊讓出道來,舒三喜哈哈一笑,一手掄杖,一手挾著鄧占魁走了出去,那出口外面卻是一座下臨無地的峭壁,離開水面還有二三十丈,天色已是大明,日光初上,宿霧全收,鄧占魁被挾著,一看出口是一個狹長石隙,除開離石隙丈餘有三五株老松參差,伸出峭壁之外,簡直下臨無地,上面離開山巔還有三五丈,正不知如何上下,猛見舒三喜,將那根鐵杖在那石隙上一拄。 竟斜竄了出去,正在叫聲啊哎,再看時,舒三喜挾了自己,已經站在那最近一株老松上面,接著便似猿猴一般,一連竄過三株老松,離開出口石隙,已是六七丈遠,又將鐵杖在腰系草繩上一插,向頭頂上一株松樹上竄去,那樹只碗口粗細,卻橫生出來,又向上折去,舒三喜一下竄落橫出一段之上,那樹不住在搖晃,又趁著一彈之勢,向上再竄了一下,一把摸著一個兒臂粗細的橫枝,這才看見一條尺許寬的山徑,但苔蘚叢生,差可容足,兩下還隔著丈余,舒三喜又飛縱過去,順著那條山徑轉過彎去,卻是山腰一片懸崖,寬廣才可畝許,只見一片竹樹叢中,建有三間茅屋,昨晚所見那位清臒老者,正負手向陽閑眺著,舒三喜才放下鄧占魁道:「你不是要見顧老先生嗎?那竹樹下面不是。」 接著又悄聲道:「我老人家為了你已經得罪了彭天柱那廝,你對顧老先生卻須實話實說,否則便我也無法再救你,自己可估量著。」 鄧占魁自出石隙,一見舒三喜那一身輕功夫,在驚悸亡魂之中,已是咋舌不已,自忖少年時候,雖然自詡是個練家子,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能練到這等境界,這才知道舒三喜也是江湖之中一等能手,能統領長江群丐並非幸致,再看他對彭天柱那等口氣,卻對顧肯堂如此說法,不禁想起在京領命之時,主子和另外一位主兒說的話,連忙趕上兩步,就那宿露未幹的草地上拜伏下去道:「想不到舉世聞名的肯堂先生卻在這裡,還望你老人家高抬貴手,救我一命才好。」 肯堂本來久已有人前來稟明,又在事前和各人商量好了,卻佯作不知,一掉頭道:「你不是那位冒名魏翰林來查辦江南頑民的欽差嗎?為什麼卻跑到這裡來?」 舒三喜連忙也搶前一步笑道:「你老人家不是著我照應他,以防那彭天柱擅加殺害嗎?如今那老駝子一力慫恿老彭殺以祭靈,要不是我去,正是時候,此刻恐怕早已開了膛咧,那兩個老傢伙向來全是不依人說話的,只有你老人家還可以吃得住他,所以我才把他帶來,以免意外,一來也算銷差咧,不過據他說,確實是奉了皇命來尋訪你的,有些話要對你面說,現在你老人家不妨再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許他對我還不放心,有些話不肯說咧。」 說罷又冷笑道:「那彭天柱和老駝子我實在氣他不過,果真他兩個逼得緊了,那我便說不得另走一條路,我們原是老賓東,現在只有再聽你老人家一句咧。」 肯堂忙道:「你怎麼這大年紀火性還未全退,這事全有我咧,果真他兩個不服,你教他們來見我便了。」 舒三喜忿然道:「那我索性先去找他兩個去,好便好,不好再來由你老人家做一個了斷,現在我算是不辱使命,先去咧。」說著便向來的路上走去,肯堂又扶起鄧占魁道:「如論足下所為,教我也實在難說,你既出身江湖,也做過幾任官,自己試想一想,無論天理國法人情,你能說得過去嗎?便讓你自己做個問官,對此事又如何處斷咧?」 這兩句話不怒而威,鄧占魁背上不由又出了一身冷汗道:「你老人家說得極是,小人該死,當時竟一時糊塗,做了這件錯事,自己也非常內疚神明,如論罪行,便剖腹挖心祭那舊主人也不為過,不過小人還有下情,還望你老人家明察。」 肯堂壽眉微皺道:「你還有什麼隱情?須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魏翰林既然是你恩主,為什麼竟下那樣毒手,殺他全家十七口?便依江湖規矩,我也實在無法救你咧。」 鄧占魁又跪下叩頭道:「小人說有下情,並非指此事而言,實在因為真有皇命在身,而且專為了尋訪你老人家而來,只求容我說明,便死也無怨。」 肯堂略一沉吟道:「我昨夜便已說過,此事所關者大,你卻半句虛誣不得咧,如以我這人來說,早年在京,便已得罪朝廷,身負死罪,如今事隔多年,雖然自悔當年孟浪,但能得邀聖恩不加追究,便已非份,難道皇上還一定要加誅求嗎?」 鄧占魁忙道:「你老人家錯會其意咧,皇上聖德巍巍,焉有還記著你老人家當年夜叩宮門,持刀進諫的事,實不相瞞,皇上便是為了你老人家既負天下奇才,又具非常膽識,所以才迭次降密旨,著江南疆吏查明下落,以便召見,免罪大用,誰知你老人家鴻飛溟溟,始終查不出行蹤來,但皇上聖慮所在,時以為念,才又著密差小人,常駐江南用心查訪,只要你老人家願意出山,准許小人立刻密折奏明,並著江南總督隨時推薦,安車送京以便征辟,你老人家怎麼偏這麼說咧?」 接著又道:「你老人家不但久已簡在帝心,便十四皇子也渴欲一見,只要肯晉京,不論出山與否,也必尊為師傅。」 說罷,伏在地下看著肯堂臉色又悄聲道:「你老人家那位貴門生年羹堯,現在已經名動公卿,上月小人曾得十四王爺密函說明,他已膺四王爺和十四王爺兩府之聘,全擔任著總文案,目前皇上雖然春秋鼎盛,但是將來大位不出兩王,你老人家只要肯北上一道,還怕不是一位師傅的身份嗎?」 肯堂微笑道:「皇上和十四王爺就單單為了我這老朽一人命你來訪嗎?這卻未免過於重視咧!」 鄧占魁忙道:「皇上密旨要尋訪的雖然不止你老人家一人,不過十四王爺卻是一片赤忱,一再函囑,只要能訪得行蹤,便親自出京,當面邀請也未為不可,這是實情,卻非小人故甚其詞,如果不信,只要能容小人去上一封信,便知明白了。」 肯堂大笑道:「老夫一介腐儒而已,卻想不到暮年,還有這等際遇,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但不知皇上還著你尋訪些什麼人?老夫雖然已經行將就木,這出處卻不可不慎,如系知交,固然必須大家有個商量,否則也必須看看同舉的品流如何?如若其中有盜名欺世之輩,濫竽其間,皇上或許不察,老夫卻羞與為伍咧。」 鄧占魁此刻驚魂甫定,又見肯堂似有應召之意,心中暗想,你這老兒好大口氣,這樣一來,簡直以伊呂諸葛自況咧,我且告訴你幾個人讓你衡量一下,一面想著,一面又道:「皇上自沖年踐祚以來,便求才若渴,本來專人尋訪的有山西傅青主先生,關中李二曲先生,其餘便是令兄亭林先生,浙東黃黎洲先生,嘉興呂晚村先生,如今老成凋謝,我又只負江南一路之責,所以只有你老人家和晚村先生二人,此外便是以任俠著稱的了因大師和周潯、路民瞻兩位老畫師,如以這些人來說,還不至品流不齊,濫竽充數咧,還望不必猶豫,以慰皇上和十四王爺為國求賢之意才好。」 肯堂看了他一眼又大笑道:「原來全是當世知名之土,老夫何人,倒又不敢與諸賢並列了,不過家兄嚀人已謝賓客,便傅李黃諸公也全西逝,卻令皇上失望咧,照這樣一說,你這次南來,便全為了我和晚村先生了,但不知除我二人和江南諸俠而外還有別人嗎?」 鄧占魁略一沉吟又道:「還有一位,那便是前明長公主獨臂大師,聞得現在老人家,也到了南邊來,並且聽說那太陽庵住持,便是這位老人家,卻不知是否屬實,昨晚那彭山主已經說過,此間乃是太陽庵的複明堂,如果屬實那就更好了,皇上原曾說過,打算訪求一兩位前明後裔,立廟奉祠烈皇帝香火,更決無誅求之意,還望你老人家代為進言,說明皇上德意所在,如果她能相隨北上,那便算是你老人家,出山之初,第一奇功咧!」 肯堂又笑道:「皇上真能如此,更足證聖德所至,決非尋常帝王之所能及,那就無怪四夷拱服,萬邦景仰咧,不過你既奉旨承辦此事,皇上一定還有訓示,如果萬一我們這些人真有不臣之心,竟圖光復大明天下,又當如何處置咧?」 鄧占魁不由半晌做聲不得,肯堂看著他仍是一臉笑容,接著又道:「這個你倒無容避忌,儘管說老實話,須知你這條命能否保全卻不在這個上面咧!」 鄧占魁磕了兩個頭道:「你老人家明察秋毫,這個小人卻不敢說咧,不過皇上只教小人據實查明密函奏報,卻實未有其他訓示!」 肯堂又道:「皇上既著你長駐江南,便無異專辦欽差,事前事後,曾有密旨著江南督撫知道嗎?你千時又對江南各衙門如何聯絡咧?」 鄧占魁一見肯堂話風又變,又連連叩道:「小人出京請訓時,皇上曾經吩咐過,決不許對江南大小衙門洩露隻字,所以命將密函由江南織造轉遞也便為此。至於有無密旨令江南督撫知道,小人便不得而知,不過自到江南以來,江南總督和巡撫衙門,卻絕未去過,大小衙門也決不知道我奉有皇命在身,這卻是實情。」 肯堂笑道:「你別害怕,我方才說過了,你的生死決不在這個上面,只管實話實說,如因求生心切,只以謊言搪塞,那便反而自誤了。」 接著又道:「那你與江南織造總有聯絡了,不然他怎麼肯給你轉信咧?」 鄧占魁道:「那是宮中兩位老公公的函囑,算是他們托他的,除轉信而外,這密旨他也不知道。」 肯堂微微點頭,略一沉吟又笑道:「那麼,你到江南來,完全是致仕閒居的身份了,難道就和官場無往來嗎?」 鄧占魁道:「小人決不敢說謊,欺瞞你老人家,江南官紳除督撫而外,實在大都皆有來往,只不過均以致仕知府晉謁往還,又不時藉遊譙聲色以通聲氣,所奉皇命卻從未對人說過,便此次先後對各人吐露真情,也是為保全蟻命,實逼處此,否則一被皇上查悉,小人便也是一個死罪咧!」 說罷,又連碰響頭,崩角有聲道:「小人一切均無隱諱,還望成全,只要能留得一命,此恩此德決當重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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