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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老丐正切著牛肉,連看也不看道:「你慢著,有什麼東西等我把這牛肉切好,再為細看。」說著一刀一刀把那一方牛肉切成碎片,將匕首仍然收好,又拈上兩三片拋向口中,大嚼著,一手摸著酒壺,這才掉頭冷笑道:「你有什麼寶貝要教我看,是那皇上給你的密旨詔書嗎?」

  鄧占魁大著膽道:「你老人家別開玩笑,任憑是誰哪有把皇上詔書聖旨日常帶在身邊之理,這是皇上欽賜的一顆金章,我如奏事,並不須用奏摺,只須以私函交江南職造,由驛遞寄出去,交專司這類密函的一位李老公公,便可直達御前,這難道還是假的不成?」

  那老丐接過一看,見那印章不過五分見方,三分來高,上面有一個獬豸鈕,中系絲繩,托在手中雖然很沉,卻黑黝黝的,再仔細一看印文,卻是「臣心如水」四個鐘鼎篆文,故意笑道:「你這黑黝黝一個鐵疙瘩有什麼了不起,你給我看做什麼?」

  鄧占魁蹲著把舌頭一伸道:「你別看它黑黝黝一個鐵疙瘩,須知這卻是純金鑄就,皇上欽賜的信物,我因時刻不離,誠恐無意顯露,被宵小覬覦,才用黑漆把它漆上,只須依式寫好信件,用此印蓋上,送往江南織造,便可直達御前咧。」

  那老丐把印章仍然還給他,一面笑道:「那你真是一位欽差大人,我失敬咧。」

  鄧占魁一皺眉道:「如今說不得這個咧,只要你肯相信就好了。」

  老丐又道:「那麼你到我們江南來,到底為什麼事咧?那皇老兒既著你來,也該有個吩咐,難道真的為了尋我們顧先生嗎?」

  鄧占魁道:「皇上雖然不是全為了他,卻說明教我明查暗訪,只要他願出來做官,便可以立刻請到北京去,那不但准闊起來,便你這位老管家,也不是這樣咧。」

  老丐倏然又一翻怪眼道:「你說什麼?就准知道我是他的管家奴才嗎?須知我老人家,在這江南一帶,也還有個小小名氣咧!」

  鄧占魁不由又是一驚道:「你方才不是說那顧老先生是你東家嗎?怎麼我又說錯?」

  老丐哈哈大笑道:「虧得你還冒名翰林又是一位欽差大人,怎麼這樣不通,我說他是我東家,難道一定就是奴才不成?老實說,我們雖是賓東卻非主僕咧,你怎就這樣狗眼看人低?是因為我衣履不周,就看不起我老人家來嗎?」

  鄧占魁道:「那麼你老人家到底是誰,能將貴姓大名告訴我嗎?」

  老丐又取過酒壺灌了一口,抓上一把牛肉向口中一塞大笑道:「你要問這個,我便是余杭的叫化子頭舒三喜咧,你到江南來聽說過沒有?」

  鄧占魁忙道:「那你老人家是南宗丐王,統率長江上下游各地丐頭的舒老俠了,為什麼也在這裡受那彭天柱的氣咧?」

  舒三喜笑道:「那是因為他是此間山主,所以不得不讓他三分,他如到了湖外去,便也不得不讓我三分咧。」

  接著又道:「現在誰是誰非大家全弄清楚了,你住到這太湖東山來,到底是為了幾件什麼事咧?那彭天柱和裴老么雖然打算要你的性命,我自信和顧老先生兩人,還可以多少做得了一二分主,不過卻須實話實說,一句也不能瞞著,否則那我們也犯不著為了你去得罪朋友咧!」

  鄧占魁沉吟一下道:「如蒙你老人家和顧老先生肯救我一命,自無隱瞞之理,不過,我還有話要和顧老先生當面說,最好能將我帶去一見,自當和盤說出,只要我能脫此難,便對你老人家,也必奏明皇上特加封贈,還望成全才好。」說著又跪了下去,舒三喜又一皺眉道:「你怎麼非得見他才肯說,這是什麼道理?就這樣瞧不起我老叫化子來嗎?」

  鄧占魁道:「這個我怎敢放肆?不過我實在有些話非當面說不可,所以才一再懇求介見,否則你老人家代呈還不是一樣?」

  舒三喜道:「本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也難怪你,既如此說,那天明我帶你去便了。」

  說罷,將那一壺酒餘瀝飲幹,剩下牛肉抄在手中,一片一片拋向口中嚼吃著,一面道:「你那背上鞭傷還疼嗎?我老人家給你一點藥如何?」

  鄧占魁正疼得難受,聞言忙道:「我正痛得難受,若蒙賜藥成全,更加感激,但不知那藥現在身邊嗎?」

  舒三喜道:「如果不在身邊,我做這空頭人情做什麼?這藥一上去,包管你止痛結痂,只要不受新傷,五六天便好。」說著,又從腰間那條草繩上解下一個小磁瓶,站起身來,一掀鄧占魁短衫,卻不料那鞭傷血肉已經膠在衫上,只痛得鄧占魁又是一聲大叫,才將短衫揭了起來,舒三喜不禁略一皺眉道:「你這傢伙也是江湖出身,怎麼這點痛楚就受不得?足見一人只要做了官,便什麼全完咧。」說著,打開瓶塞,在那創口上,灑了些紅色藥面子,一面大聲向室外嚷道:「外面掄值的是誰,還不與我進來,我有話說咧。」

  一聲嚷罷,只見一個赤膊壯漢著一把鬼頭刀,便似劊子手一般走了進來道:「舒老前輩,有什麼呼喚?是要宰了這廝嗎?那容易,你瞧,我早知道,這該是我的差事,這把刀已經磨得風快咧,包管一刀就行,決不連皮帶肉。」說著右手輪刀,左手便來撈鄧占魁髮辮,舒三喜連忙大喝道:「胡說,這人還有用,說不定顧老先生要親自送他回去,誰敢動他一根汗毛,我非活劈了不可。」

  接著又道:「你趕快去取一張油紙,和一條長布帶子來。」

  那壯漢不由一怔道:「你要這些做什麼?難道還替他醫傷嗎?我們山主說,就要宰了祭靈咧。」

  舒三喜又大喝道:「我教你去就得去,哪有這麼羅唆。」

  那壯漢才不語提刀而出,舒三喜又冷笑道:「我也豁出去咧,人生終免不了一死,與其在江湖上混上一輩子,還不如找上一個機緣,享他幾年老福算啦。」

  鄧占魁正哈著腰,伏在面前,聞言忙道:「你老人家放心,機緣不用找,只要我能脫此難,情願侍奉你老人家一輩子,別的不敢說,三萬五萬銀子我還拿得出來,便你老人家要個封典,我也可以奏明皇上,包你如願,以報大德于萬一。」

  舒三喜又大笑道:「你弄錯咧,憑我一個老絕戶叫化子,還要做什麼官?更說不上要你幾萬銀子,我老人家生平就好倒上兩盅,又喜歡吃點精緻肴饌,只要你能出去,給我安排三間房子,每天端整三五斤好酒,三四樣時鮮好菜,容我消磨這未來的風燭殘年便夠咧!」

  鄧占魁忙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只要我一出去,隨時可以辦到。」說著,那壯漢已經取來一張油紙,一條紅布,舒三喜伸手接過,將那油紙貼在鄧占魁背上,又用那條紅布,將傷處束好,然後,又瞪起雙睛向那壯漢道:「這人放在這裡,我老人家實在有點放心不下,你和山主說去,現在暫時由我帶走,他如要人,不妨和我說去,或者去問顧老先生也可以。」

  說罷,又向鄧占魁道:「你且隨我來,到一個地方去住上兩天再說。」

  一面取過地下那根鐵杖,拄在手中,那壯漢連忙攔著道:「你老人家,這一手卻來不得,山主早吩咐過,誰要將這豬玀放走便是一個剮罪,你要真的將他帶走,小人怎麼交代咧?」說著橫刀便攔住門戶,舒三喜大喝道:「什麼交代不交代?你告訴他人是我老人家帶走了便行咧。」

  喝罷,手中鐵杖一揚,又喝道:「閃開,真要想阻攔我老人家,那我可不管是誰咧。」

  那壯漢雖不敢動手,又囁嚅道:「你老人家先去和山主說好,再帶人走,不省得小人們為難嗎?」

  ▼第三十章 老叫化

  舒三喜又喝道:「放屁,誰有工夫去和他說話。」說著,手中鐵杖一起,錚的一聲將刀格過一邊,下面又一抬腿,將那壯漢踢了一個大筋斗,又向鄧占魁道:「你快隨我來。」鄧占魁見狀,隨即跟在身後,一同出了那石室,那壯漢被踢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只大叫道:「外面各位大哥快攔著,舒老前輩硬要將那豬玀帶走咧,你們還不趕快稟明山主去。」

  舒三喜冷笑一聲,仍向前面走去,鄧占魁一看出了石室便是一條甬道,一頭是從那石堂出來的路,舒三喜領先向相反的一頭走去,才走不到二三丈遠,便又有一個壯漢舉刀攔著,但舒三喜卻不管好歹,輪杖直沖過去,那人連忙閃開一邊,大叫:「舒老前輩且等稟明山主再走。」

  舒三喜卻又喝道:「你們嚷什麼?我又不遠去,只在後山等他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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