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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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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占魁不由做聲不得,只有閉上嘴,那顆心在腔子內砰砰直跳,一時想起那一大群姬妾和這二十年來積下的金銀財寶,不禁流下淚來,迷惘中也不知經過多少時間,忽聽外面一陣腳步聲音,夾著鐵杖拄地之聲,一個蒼老的口音道:「現在該換班咧,你兩個且去歇歇,差事算交給我了。」 便見一個灰色短髮齊肩,蓬頭垢面的老丐拄一支鐵杖走進來,那兩個壯漢一見連忙躬身見禮,待說什麼,那老丐卻把手一揮道:「去,去,你們如果覺得對不過我老人家,弄點酒和臘肉來便行咧。」 兩人連聲稱是,立即退出,那老丐卻長歎一聲道:「真是人老珠黃不值錢,好差事輪不到我,半夜三更的,卻打發我老人家來伴一個待宰的活死人,這是從哪裡說起?只要年紀倒回去二十歲,他媽的,老子不去出首才怪!」說著,放下鐵杖向那地下箕踞一坐,看著鄧占魁道:「朋友,你到底是怎麼弄到這裡來?據他們說,你還是一位大官咧,這話對嗎?」 鄧占魁見那老丐滿口牢騷,又有出首的話,不由心中一動,忙也歎了一口氣道:「我倒真是一個大官,但是如今說不得咧!」 老丐又道:「你被那飛天神駝裴老么抓來的事我全知道,不用歎氣,放價值些,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呢!」 鄧占魁絕處逢生,不由大喜道:「你這話當真嗎?只要我能活命必當厚報。」 老丐方說:「什麼厚報不厚報的,你先別忙,我只說你有一線生機,卻沒有許你便能活命咧,你空許什麼願心?」 正說著,猛然又進來一個壯漢,一手提著一把大酒壺,一手端著一隻大冰盤,盤中放著兩個熟豬蹄,一塊拳頭大的牛肉,向地下一放,看著那老丐道:「山主教你小心一點,看好這豬玀,不要和他說什麼,你為什麼以老賣老,又和他談起家常來?須知山主法度厲害,如果出了岔子,卻不管是誰,全得責罰咧!」 那老丐貿然跳了起來,大叫道:「你這小蛋蛋子也敢對我老人家說什麼話?什麼鳥山主,他能強過顧老先生嗎?老實說,顧老先生就是怕你們這些小蛋蛋淩虐人家,才打發我來,你不服氣,不會告訴他教他向顧老先生說去,山主,只好咬我××。」 那壯漢冷笑一聲,一臉忿色道:「好,好,我看你的。」 便掉頭而去,那老丐又坐下來,提起壺先灌上一陣,又拿起一隻豬蹄啃著,鄧占魁一見二人吵嘴之狀,越料得老丐和主事人不和,而且也似有幾分權勢,又似乎奉命來照顧自己的,連忙又賠笑道:「老人家,你別生氣,一切承蒙照拂,我便死也感激,但是我雖被擄來,直到現在,除那裴老么而外,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适才你老人家說的山主和顧老先生又是誰,能告訴我嗎?」 老丐啃著豬蹄,倏的一瞪眼睛道:「你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嗎?老實告訴你,這裡是太陽庵的下院,日月山莊,山主便是審問你的那九裡山王彭天柱,你聽說過沒有?」 鄧占魁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道:「他便是昔年獨霸江東人稱天殺星的嗎?怎麼好多年沒聽說起咧?」 那老丐一面嚼吃著,一面看著他道:「你問這個嗎?他自三十年前被我們東家顧老先生降伏,便不敢再橫行霸道咧,如今只在太湖之中納福,連老家也不常去,你怎會聽見有人提起他。」 鄧占魁忙又道:「那顧老先生又是誰?既能降伏這位天殺星,一定也是了不起人物咧!」 老丐猛然一拋殘骨大笑道:「他便是我那舊日東家,顧肯堂先生,你今晚要不是他老人家能吃得住彭天柱,此刻早已被老駝子宰了祭靈咧!」 鄧占魁不由毛骨悚然道:「那便是适才審問我坐在上首的那位清臒老人家嗎?聞得他老人家,乃當世大儒,名動公卿,連皇上全簡在帝心,如果要做官,還不是易如反掌,怎麼也和這強盜混在一處咧?」 老丐冷笑道:「他老人家抱負極大,焉有真不願為官之理,不過不同的是他老人家雖然想做官,是打算一展抱負,致天下於三代之治,卻不是打算鑽狗洞當奴才,至於他結交那些江湖梟傑那另外又有道理,卻不便對你說咧!」 鄧占魁聞言,心中又是一動道:「這裡既叫複明堂,他又陰蓄死士,占山立寨,那一定打算恢復朱明天下,和本朝做個對頭,這就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你看以這一窪之水,能與天下之力爭衡嗎?」 老丐不答,提著酒壺,鯨吸了半晌,放下來,又提起第二隻豬蹄啃著,一面又冷笑道:「你懂得什麼?也居然敢胡說八道,這是遇著我,換上一個人,只去告訴彭天柱那老兒一下,也許你這付心肝,早扒下來炒熟了下酒咧。」 接著又看著他道:「我們顧老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麼不懂?老實說,依了這老囚囊的,早搶了蘇州城,直逼鎮江去取金陵咧,也是我們顧老先生,因為大清定鼎決非偶然,長白龍興也有定數,所以才不許妄動,他老人家原說過,文王西夷之人也,舜東夷之人也,只要能行仁政,庶民受其惠,倒不一定非複明不可。」 接著又鼻孔裡哼了一聲道:「如果以他老人家的才情,和各山對他的仰望,真要舉起義來,不但坐在北京城裡那皇帝老兒沒有這樣安穩,便我這老乞兒,也許早已弄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當當,還能在這兒替人家看死囚嗎?」 接著又啃著豬蹄,不再開口。鄧占魁不由聽得又驚又喜,又是害怕,半晌方又囁嚅著道:「這位顧老先生,真有這樣抱負,說過這些話嗎?」 那老丐猛然一翻怪眼道:「你問這個做什麼?他老人家如果沒有這種抱負,沒有說過這話,我老人家還造謠言騙你這待宰的死豬不成?」 鄧占魁忙又賠笑道:「你老人家焉有騙我之理,不過我此番奉了聖旨南來,便有一半是為了尋顧老先生,如果他老人家確實有此抱負,說過這話。便死也值得咧!」 那老丐正啃著豬蹄,猛然呸的一聲,那碎皮肉屑噴了他一臉道:「放你媽的屁,憑你也配?你只想活命,便連吹帶謗,打算騙我是不是?此地沒有鏡子也不撒泡溺自己照照,你他媽的夠得上說這話嗎?」說著,索性放下豬蹄,氣虎虎的大馬金刀一坐,又提起酒壺來灌上一陣,那鄧占魁求生心切,又想著一件大事,忍著一肚皮火氣,仍賠笑道:「你老人家別生氣,我這等死人,焉有敢騙你老人家之理,現在確確實實的說的真話,只要你老人家能請顧老先生來,容我對他把話說明,便死也甘心咧!」 那老丐又冷笑一聲道:「你倒說得這樣容易,請他老人家來,讓你對他把話說明,你要真有點來歷那還好,要不然我老人家可得受顧老先生排揎一頓,那可犯不著,我才不上那個當。」 鄧占魁一急,不由在地下一滾,打算撐著坐起來,進一步再把話說明,卻不料那麻繩疙瘩下正墊在創口上一揉一擦,痛徹心肺忍不住大叫一聲,幾乎昏暈過去,老丐不禁大吃一驚,連忙道:「你是怎麼咧,有話說話,又大驚小怪做什麼?」 鄧占魁咧著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我這手反剪著,恰好縛在适才鞭打的創口上,只因你老人家不相信我的話,心中一急,正欲取出一件東西給你老人家看—看,表明我決不是信口開河,誰知竟忘記了兩手縛著,一滾一扯創口全破,因此痛得忍不住叫了出來,還望見諒,如能代我將這兩手松一下,容我把件東西取出來,給你老人家看一看,便明白咧!」 老丐見他眼淚已經痛流了出來,一臉乞憐之色,不由笑道:「你既有此意為什麼不早說?老實說,我老人家向來敢作敢當,在這裡就把你兩手松了綁,還怕你能跑掉不成?」 說罷,放下酒壺,站起身來把一雙油膩膩的手在兩條大腿上一抹,走近鄧占魁身邊,替他把雙手解開,那條麻繩扔在一邊,自己還在原坐地方箕踞坐下,又舉起酒壺灌了一下,卻不再問鄧占魁有什麼東西拿出來,又取過那一方牛肉,咬了一口,無如那塊鹵牛肉經風吹硬,那老丐又上了年紀牙齒也不太管用,一下沒能咬得俐落,忽然一瞪兩眼,霍的從腰間草繩上一個小牛皮套內,拔出一口明晃晃的匕首來大喝道:「他媽的,你也敢欺負我老人家,老子且割碎了你再說。」 那鄧占魁才忍著痛,從地下爬了起來。在褲帶上解下一方小印章,用手托著向老丐身邊走來,見狀不由又大吃一驚,幾乎又挫了下去,一見老丐拔出匕首,卻向那方牛肉上,切了下去,這才明白,人家要割的是牛肉卻不是他,又戰戰兢兢的走近老丐身邊,蹲了下來,把那顆印章遞了過去道:「你老人家,只看一看這個便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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