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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四人答應一聲,又將鄧占魁押了下去。等人去遠,彭天柱忽然又哈哈大笑道:「肯堂先生,你真想借這廝去向韃酋投降嗎?也虧你有這耐性,我肚子已經氣炸了咧。」

  肯堂也大笑道:「你真沉不住氣,這原是約好的事,怎麼又不聽話咧?這一來又須稍贊手腳才行,不反而讓他多活上些時嗎?」

  接著又扶魏承志道:「魏公子純孝可嘉,只等這廝一切奸謀問出,自應交你殺以祭靈,但大仇固然非報不可,尊翁清名也非洗刷無以安慰英靈于地下,一時卻忙不得咧!」

  承志連忙含淚叩謝,飛天神駝也拜伏在地道:「若得如此成全,不但我那老主人在天之靈感激不盡,便小主人與裴某也當永志不忘,不過此賊已被擒來,清廷固以為他真是老主人,便不知底蘊者,也還深信不疑,這事殺他甚易,辯誣卻難咧?」

  肯堂笑道:「所以我打算從長計議也便為了這個,二位放心,此事全在我身上便了。」

  彭天柱把頭連搖道:「我倒不信,你竟有這等手段,難道還能叫那韃酋頒行天下,說這廝是冒充主人投降的嗎?」

  肯堂笑道:「如欲洗那魏老先生汙名,自非如此不可,否則這真偽如何辨法咧?」

  這話一說,不但彭天柱不信,連飛天神駝和魏承志,也將信將疑,那山腹石堂原為元末劇盜所鏨,有明一代,迭為水寇所據,又增了若干石室,明末天下大亂,更是有名的盜藪,清初搜捕甚急,群盜無法容身他去,卻將出入五處秘道封閉,清兵竟未看出,便以肅清具報,又被顧肯堂和周淥二人游山無意中發現一處,進去一看,竟是一座地底奧區,因此暗中先將湖上漁民設法逐漸加以組織,更北上請來獨臂大師,創設太陽庵南院,利用神道設教,漸漸成了規模,四方遺民志士,也紛紛來歸,大抵以打漁植葉為掩護,表面上,各人自食其力,各安生理,其實均受兵法部勒,並大興教化,是凡教下弟子,文武兩途各項技藝,必精一項,編制訓練非常嚴格,湖上雖然平靜無事,其實卻暗藏著一支勁旅,便進出守望,也各有一定規矩,至於往來聯絡,和入門儀式,以及內部組織,則酌探江湖幫會形式和釋道儀注。

  又在湖邊各處,分設下院、戒壇,分別統率各地區弟子,並刺探清廷動靜,一步一步向外開展,那庵址卻設在西山飄渺峰巔,外面只是一座三進兩廂的小廟,除朔望拈香人數較多而外,每年三月十九做一次法會,更形熱鬧,平日只獨臂大師和小徒弟呂四娘在內潛修,最多二三長老權充香工而已,正式商量大事,和各地重要人物投止,卻全在這小峰山腹之中,除各長老和極少數心腹弟子而外,決不令參與其事,那小峰四面淺灘,春夏水漲遍植菱藕之屬,秋冬水涸,又有木樁礁石,只有南北兩條水路可以出入,卻不斷有人防守,全以打魚下網為名,實際卻是不容外人進去,峰上二三十家漁戶,更是百中選一的可靠能手,所以外間雖然有人知道太陽庵有點異樣,卻不知底細,你便真的到那峰巔小庵去明查暗訪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有時為了不讓外人深入,也故弄玄虛,派人在湖中劫上一兩條貪官污吏或者為富不仁的商船,呼嘯而去,事後卻在對湖廣德寺等地稍露形跡,這一來差不多的人,自不敢輕易涉險,襲擊清軍駐防查緝船隻也有個推託,卻絕不擾害附近善良居民,庵中生活又異常清苦,住持更是一個身只一臂的苦行老尼,因此江南大吏雖然也聽到些風言風語,卻一無實據,也只索性由他,卻不知道,這個風聲,輾轉傳到北京去,康熙帝竟用密旨,派了這位弑主冒名投降的鄧占魁來專查此事,庵中諸人本已起了疑心,才暗中派人探聽,但如非天網恢恢,飛天神駝裴老么恰于此時查出鄧占魁下落,趕來報仇,也決不至立即敗露,庵中諸人,更不至立即動手,將來人拿下。

  但事已做過,勢成騎虎,更無挽回之餘地,彭裴二人,一個出身草莽,原來就是一個一勇之夫。一個志在報仇,原非局中人,問出端倪之後,自無統籌全域打算,肯堂卻不禁滿腹躊躇,表面上雖然仍若無其事,安慰了魏承志和裴老么之後,轉向彭天柱道:「你和裴老英雄既是故交,不妨稍談,夜深了,且待我找湘江老漁替你們安排宿住去,先失賠咧。」

  說罷告辭,出於複明堂,先尋著湘江老漁,將彭裴魏三人安排在一間石室內,然後便趕向獨臂大師休歇之所,延曦洞去,那洞在小峰之巔,除由地道拾級而上而外,外面並無路可通,等到得洞中,一看只有獨臂大師和孤峰上人二人在內,朱旭呂四娘兩個孩子,已在石榻上睡去,其餘各人也不在洞裡,忙將訊問情形說了,一面道:「韃酋既特派此賊前來,又在東山落戶,顯系專對我們毫無疑義,我因裴老么新來,老彭又是一個粗人,未便多問,所以特來和老師父以及諸位商量,此事所關者太大了,卻無論如何也不容草率過去咧。」

  獨臂大師點頭道:「他既然住到東山來,自然是為了專對付我們,當然非詳加問明不可,不但此事決大意不得,便他們以後行跡,也宜更加隱晦,千萬不可落在別人眼中,只是既有此事,現在北京值年的周路兩位檀樾為什麼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這韃酋做事,便可知厲害了。現在我們如何對付呢?」

  孤峰上人道:「如依我的看法,韃酋做事雖然嚴密可怕,但他決未全知我們底細,不然便是另有顧忌,不然何用派人來此坐探,只須下一道密旨著江南總督來搜捕拿人便得咧,還用得著繞這麼大的彎子嗎?」

  肯堂道:「這兩點當然兼而有之,固然我們的底蘊,他尚未清楚,顧忌也不能說沒有,小弟所以來和各位商量,便是為了必須把此事弄個一清二白,才可以妥籌對策,如今審問這廝的事,權由我一人來慢慢設法套出他的真情,此外明日便須著白泰官去鎮江將在鎮各人,連那馬天雄一齊邀來,或者可以從馬天雄口中知道一點究竟,那白泰官到了鎮江卻不必再回來,他既有那匹寶馬,便索性由他北上一趟,將南方各事通知周路二兄,並詢明京中情形和年雲兩個孩子的事,等他回來,得有確訊,再做決斷,二位以為如何?」

  獨臂大師點頭笑道:「為了各項大計,自不得不等白檀樾回來,再做決定,至於兩個孩子的姻事,我意已決,只須你我各去一信告訴他們便行了,你又何必這樣固執咧?」

  肯堂也笑道:「老師父太疼我那徒弟了,不過我並非存心做作,更非矯情固執,須知不得周路二兄一信,不但我終不放心,也難免要遭人非議,並非我太為我那徒弟作想,實因目前扭轉乾坤大計,全寄託在他身上,如果稍一不慎,聲譽一毀,你卻教他將來如何服人咧?」

  獨臂大師道:「你道老衲疼你徒弟,你自己對貴門生,不想得更周到嗎?」

  孤峰上人也大笑道:「你二位既然這樣重視那年小子,其為人便可想見。我如非不克分身,倒真打算北上去看一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何妨就將那位白老弟找來,著他明日一早便走上一趟,固然這兩個孩子的事,宜乎讓他們早安厥心,便這裡諸事也宜速決,否則這廝既被擒下,卻難保韃虜不生波折咧。」

  肯堂道:「忙不在一時,何爭一日半日,至於要這廝完全吐露真情,更非一下可以做到,泰官便明中午成行也不難趕到鎮江,倒是有關審訊這廝經過,還須與諸長老一商,我想,舒兄與黃老弟,均是我輩中最機智人物,也許另有見解亦未可知,等大家商量好了再著白泰官動身,話不更說得清楚些嗎?」

  獨臂大師方在點頭,倏聽室外舒三喜笑道:「我們這裡面,要說到機警,應推雲龍三現周老二,算無遺策應推閣下,怎麼能數得上我和那黃道人?至於你們三位适才訊問那假翰林真奴才的經過,我們已經全知道了,我倒有—個餿主意騙他一下,至於和大家商量,卻也不必急咧!」說著人已走了進來,肯堂笑道:「我就知道,舒兄必有高見,不想果然,這審訊情形一定是那老漁夫說的了。高見如何,我是洗耳恭聽咧。」

  舒三喜也笑道:「我哪有什麼高見,不過你想做的那一著,我打算代勞而已。」

  肯堂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果然由你轉折—下,要比我自己做要好得多,那就一切偏勞了。」

  舒三喜笑道:「這是我討差討令,你怎麼說起這話來?再說,話雖我來說,仍非借重台銜不可,你到最後,也非出面,才能堅其信,我在這一齣戲裡,不過一個配角而已,何勞如此客氣咧?」

  孤峰上人不由一怔道:「你們打的是什麼啞謎,我卻聽不懂咧。」

  舒三喜一搔那短髮笑道:「這個,法不傳六耳,只要肯堂先生答應,我便去做,暫時連老師父面前,我也不必先呈明咧。」

  接著又向肯堂道:「這事在未成功之前,你卻不必對人說明,否則我這叫化子便急咧。」

  說罷,又向三人道:「夜深了,明天大家也許還有事,要依我看,目前決商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你三位不如也各自先睡上一覺,一切明天再說如何?」

  便自把手一拱告辭而去,肯堂孤峰上人就各有住宿之處,一看東邊一扇小窗上,已經微有曙色,便也告辭而去。

  在另一方面,那鄧占魁被押下去以後,仍舊看守在那原來石室之中,人雖完全清醒,背上鞭傷卻痛如刀割,那押著他的兩個壯漢,一到石室之中,便將在複明堂扒下來的衣服卷作一團擲在地下道:「你這死豬玀,還不快把衣服自己穿上,讓老子們捆好,難道還要人服伺你嗎?」

  那時候論時令已經是夏天,但山腹奇冷,鄧占魁一向養尊處優,本來受不住,連忙忍著痛,把那一身衣服穿上,但衣衫一著鞭傷,更加疼痛,連叫啊哎不已,那兩名壯漢又喝道:「你這膿包,怎麼連這兩下都吃不住,老實說,我們這裡的刑罰有的是,單揍兩下又算得什麼,過兩天你再瞧吧。」說著不由分說,又將他兩手反剪了,向地下一扔,各自提著兵刃站著,鄧占魁那兩隻手恰好交叉在最痛的鞭傷上面,那麻繩疙瘩又縛在創口,簡直墊得火星直冒,稍一轉動,便痛澈心肺,忍不住又哀求道:「我決不會逃走,只求你兩位替我暫時松一松,要不然,我疼得實在忍不住咧。」

  那右邊一個提著魚叉的壯漢冷笑道:「老子們本正好安睡大覺,卻偏遇著你這豬玀,眼見得連眼都不能合咧,你還不安分老實點,打算麻煩老子,那可是自討苦吃。」

  另一個道:「龍二哥,你和他說什麼,那位裴老英雄和魏小哥兒早說過咧,只等各位長老一聲令下,便活剮了他祭靈,你和這豬玀還費什麼口舌?真要有膽量,你恨他,不會等裴老英雄祭完靈,把他那付心肝討來炒了下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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