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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飛天神駝不禁大喜,又叩拜道:「既承師兄恩准,小弟遵命就是。」

  說罷,又由舒三喜向諸長老一一介見,大家互道傾慕之後,飛天神駝複又指著那白衣少年向眾人道:「此系我那小主人魏承志,今後也擬求老師父收入太陽庵門下,俾其少為老主人盡其報國之心,如蒙恩准,實深感激。」

  那魏承志也連忙跪下道:「小侄自小便承裴叔教養,又蒙代報大仇,如蒙此間諸長老恩准收歸門下,自應秉承先人遺志,以圖報國,不過你老人家這等稱呼,小侄卻不敢答應咧。」

  獨臂大師連忙扶起慰勉有加,並命仍舊以叔侄相稱,飛天神駝又道:「那弑主逆賊鄧占魁現在已交袁老英雄看管,理應如何處置,還請長公主裁決。」

  獨臂大師笑向肯堂道:「此賊自應仍交裴老英雄處置,以了恩怨,但他既奉韃酋之命南來,對於我等必有奸謀,還須問明才好,便勞顧老檀樾詳加訊問如何?」

  肯堂笑道:「此事如由我一人訊問,逆賊未必便肯將真情完全吐露,必須稍假權詐,才能使他毫無隱諱。」說著便扯了天柱和飛天神駝二人商量了一會,請獨臂大師和諸長老,先行到別室少坐,只留下二人和那魏承志,一面命值堂湘江老漁就複明堂上設下公案,三人並肩而坐,由彭天柱居中,上首坐著肯堂,下首坐著飛天神駝,卻令魏承志擎著一把明晃晃的撲刀站在案前,另由四名教下弟子將那鄧占魁押了上來,那鄧占魁,自被魏承志挾上小船,點了暈穴之後,一醒來睜眼再看,已經在一間石屋之中,頭頂上懸一個鐵燈盞,火焰小得只有綠豆那麼大,一邊站著一個青衣壯漢,一個提著一把短刀,一個挺著一枝苦竹槍,心知已成俎上之肉,決無幸理,但不知身在何地,連忙一定心神,問道:「兩位朋友,請問這是什麼地方,那位姓裴的朋友現在何處,能見告嗎?」

  卻不料那提刀壯漢,怒目而視,在他肩背之間重重的踢了一腳大喝道:「豬玀,誰跟你是朋友?你這沒天良的東西,也配和老子這樣招呼嗎?」

  那挺著竹槍的卻冷笑一聲道:「你要問這個嗎?這裡是複明堂水寨,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少時便要一刀一剮,剮碎了你這廝去喂王八呢!」

  鄧占魁被那一腳,踢得直叫「哎呀」,哪敢再問,也不知經過了多久,忽見一個白髮老漁人,一手提著雪亮的五股魚叉,後面跟著四名青衣壯漢,各持刀杖繩索,一進來,便將他反剪了,押出石室,經過一段甬道,押到了一座大石堂,抬頭一看,只見正中神龕下面,設著一張公案,中間坐著一位鐵面銀須的偉岸丈夫,上首也坐著一位老者,卻生得清臒濯秀,看去似較和易,那下首坐的卻正是冤家對頭飛天神駝裴老么,舊主遺孤卻提刀立在桌前,自忖在這種場面之下已決無生理,不由心肝皆裂,那四名壯丁將他推到案前大喝道:「你這豬玀還不跪下,快說實話也許還可以死得痛快一點,否則便難說咧。」

  鄧占魁本來就沒有什麼骨頭,再加這二十多年在官場已經混得慣了,叩頭乞憐本已安之若素,聞言連忙跪下道:「昔年之事,原來就是我自己不是,只要三位大王要問什麼,我必實話實說,但求饒我一條性命,便將所有家財一齊獻出,也自甘心情願。」說著又叩頭不已,那彭天柱倏的雙眉直豎,瞪起兩隻白多黑少的眼睛大喝道:「你別做夢,以為我們是占山的大王爺,也像你們這些官兒一樣,有錢便可買命,須知這裡全是大明的忠臣義土,說別的還有個商量,要打算賣弄你有錢,那可就死得更慘了。」

  接著又一拍公案喝道:「你這賊弑主求榮的事已經不容抵賴,我也不去問你,現在要問的是你為什麼要到這太湖裡來窺探我們,還不從實招來嗎?」

  鄧占魁看見那彭天柱氣勢驚人,便似活閻羅一般,叱吒之聲,簡直無異巨雷,更加驚呆了,連忙爬在地下連連叩頭道:「小人來此,實因致仕以後,心愛江南風景,所以……」

  那彭天柱不等說完,勃然大怒道:「呸,憑你這入娘的奴才,也敢說這話,真打算欺你老子嗎?」說著向四名壯漢把公案一拍道:「弟子們,快與我把這廝衣服扒了,取麻繩來蘸上水與我細細的抽。」

  那四名壯漢一聲答應,立刻將他那一身衣服完全扒掉,取過一個水盆,一把二尺來長的麻繩向水中一泡,一面喝道:「你這豬玀還不實話實說,這水麻花的滋味可不好受咧。」

  鄧占魁只嚇得渾身抖顫,但恐一說實情,所遭更慘忙又支吾著:「小人該死實是圖享個老福,才到江南來,並無他意,還望開恩。」

  猛聽那飛天神駝冷笑一聲道:「你這廝還敢狡辯?方才你在那船上,不是明明對那小子說,奉有密旨在身嗎?現在為什麼又打算抵賴?這卻不成咧。」

  彭天柱又大吼一聲道:「這奴才不打哪裡肯招,你們這些人還客氣什麼?」

  接著又一啪公案道:「打,打,趕快與我下勁打。」

  那四個壯漢,一聲答應,一齊放下兵刃,一邊一個架著鄧占魁手臂,另二人取過水盆中浸著的短麻繩,帶著水,啪的一下便向背上抽去,只見繩子一落,便是一條鞭痕,那鄧占魁把臉一苦,殺豬也似的叫起來,彭天柱又冷笑一聲喝道:「你這奴才怎麼才一下就叫了起來?再不說實話,我要留下你一塊好肉,也不算厲害。」

  接著那二人一輪換,拍的又是—下,這一下打得更重,那繩梢竟帶起一塊皮來,鮮血隨之直冒,只疼得鄧占魁咧嘴大叫道:「我……我……我願招了,你……你們別再打咧!」

  誰知那另一壯漢,只當沒聽見,啪的一下,又打了上去,那一下恰好蓋在第一二兩鞭創痕上,又帶起一片皮肉來,鄧占魁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頭上全流出冷汗來,又叫道:「我願……願說實話了。」

  上首坐的顧肯堂忙道:「他既願意說實話,你等暫時停刑,倘有不實不盡,再行動手也還不遲。」

  鄧占魁聞言仿佛得了皇恩大赦,忙道:「我說……我……說。」

  接著緩過一口氣又道:「我實在是奉著皇上密旨而來,再也不敢說謊了。」

  那飛天神駝不由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膿包,我也不怕你不說實話。」

  鄧占魁看了他一眼喘著氣道:「小人致仕是假,實在是奉了皇上密旨,到這江南來查訪前明遺老頑民有無異志。」

  接著又道:「其實皇上著我來,也只查訪奏報,對諸位忠義之士,並無惡意,如肯出仕,文武兩途均可破格任用,便無意功名,只不圖謀不軌也可優容,小人本想將各位知名之士住所查清,便一一拜訪,卻不料今夜忽然遇上這位裴老前輩查出我冒名頂替弑主之事,如今我已不想活著,不過此心惟天可表,還望各位矜全,便死也感激。」

  彭天柱方在鼻子內哼了一聲,飛天神駝也在冷笑,肯堂卻又問道:「你這話卻令人太不能置信咧,想你不過一個知府前程,就算沒有致仕,怎能上邀天眷,委以這等重任?而且江南現有督撫司道,焉有不令疆吏有司奏報,倒命你承辦此事之理,你雖情切求生,這卻含糊不得咧。」

  鄧占魁雖然身落人手,卻天生狡獪異常,一見肯堂豐神迥異常人,絕非江湖人物,又見他說話比較和易,不由心中一動,忍著痛道:「這話實在並無虛假,小人冒了主子之名,投降本朝之後,雖然只做過兩任知府,卻因隨軍有功,迭蒙皇上召對,如今已經供職都察院,此次出京便是奉旨以科道禦史暗中巡察江南,只因皇上惟恐疆吏有司耳目固有未周,真正遺老頑民也未必肯與官場接近,才命我以致仕之身來明查暗訪,以便隨時奏明予以擢用,其實這正是皇上的德意咧。」

  肯堂又沉吟道:「果真如此,倒也煞費苦心,還不失為英明之主,不過這事所關者太大,你卻不可信口開河一誤再誤咧。」

  鄧占魁聞言也顧不得背上疼痛,指天誓日道:「我雖情切求生,卻決不敢假傳聖旨,如有虛誣,願甘立即誅戮,還望設法矜全,如能活命,不但大德誓當重報,便今日之事,也決不敢稍露隻字。」說著看著飛天神駝又哀求道:「裴老前輩,過去之事,我決不抵賴,不過大錯已成,你便將我殺了替魏老爺祭靈,人死已經不可複生,與你和小主人並無益處,只要肯饒我一命,但憑一言,我是無不應命,還望體念昔日相從逃難一場,法外施恩,我鄧占魁,生生世世均感激你。」

  猛見那魏承志挺刀拜伏在地哭道:「諸位老前輩在上,小侄一門十七口,俱死此賊之手,複于先父死後,冒名降清,致使先父名辱身冤,此仇不報,小侄便死也難瞑目了。還望代為做主才好。」

  彭天柱倏然又鐵青著臉,把公案一拍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此賊我難容他活命。」

  接著把手向上一指,哈哈大笑道:「姓鄧的,你別開口皇上,閉口聖旨,須知這裡卻不是玄燁那韃虜可以管得著的咧,你且抬起頭來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上面供奉的是誰便明白咧。」

  鄧占魁不禁又是一驚,當真抬頭一看,一見複明堂那塊橫匾,再看那神櫥內,黃羅帳幔高懸,供的卻是思宗烈皇帝禦容,又嚇得魂飛天外,說不出話來,肯堂卻乘機向彭天柱使了一個眼色道:「話雖如此,但此事關礙太大,在未曾把事弄清楚以前,卻魯莽不得。」說著,把手向那四個壯漢一揮道:「你們且將此人帶下去,在我未曾決定若何處置以前,還須好好看待,不可淩辱,缺他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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