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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獨臂大師含笑向兩人各道辛苦,便向峰上走去,一會兒在峰腰一家倚山而築的茅屋前面停了下來,黃松筠走向那竹籬外面白板扉上敲了三下,又敲了一下,那門呀一聲開了,一個老漁人迎了出來,一見獨臂大師和諸人,也只笑著唱了一個諾,便迎了進去,裡面卻是三間茅屋,雜陳著網罟漁具、燈灶等物,並無異樣,到了屋內,那老漁人方大笑道:「方才那小王相公,忽然引了一老一少兩個人抬著一個豬玀到這裡來,原說只在這外面稍坐,等稟明老師父再說,我還怪他不應擅自引進生人,誰知查問之下,竟是當年有名的飛天神駝裴老么師徒,那豬玀又是東山新近搬來的什麼魏翰林,是我怕在外面不妥,所以趕到複明堂去,如今全在內面,並且告訴小王相公,諸夫今夜遊湖全在船上,老師父和諸長老來此一定是為了此事了。」

  獨臂大師笑道:「今晚是孤蜂上人做主人,邀了大家遊湖,卻想不到先是白檀樾有要事趕來,才到湖上,又遇上此事,逼得大家不得不來料理一下,以致遊興全賒,由此便可想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了。」

  那老漁人不由一怔,向白泰官道:「你又有什麼大事從鎮江趕來?是我那魚大哥出了亂子嗎?」

  白泰官一看那老漁人也是太陽庵長老之一,湘江老漁袁祟義,忙笑道:「這—季是老前輩值堂嗎?又多辛苦咧。」

  袁祟義大笑道:「我是禿子當和尚,將就材料,住在庵裡固然閑得難過,便附近下院也不如這裡好,而且我又本來是個老漁戶,住到這裡來更合適,所以才商請老師父調來這裡奉伺香火,說不上什麼季不季的,也許要終老於斯咧。」

  接著又道:「你別先問這些沒要緊的事,你從鎮江趕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咧?」

  白泰官道:「說來話長,停一會到了內面再行奉告如何?」

  袁祟義把頭一點,走向屋後壁牆上,將一幅姜太公釣魚圖卷了起來,裡面卻是一個神龕,供著金龍四大王牌位,還有一付小小五供,燭淚狼藉,殘香猶存,再提起神龕左側一根小釘,將那神龕向右側一推,便露出了一個二尺來高一尺來寬的石洞,眾人魚貫著,傴僂鑽了進去,那石洞裡面卻有石級,可以拾級而上,升高丈余,那石級向左側一轉,又上去丈餘,便見一條從山石中鑿成的石頭甬道,蜿蜒曲折而前,自入洞 以來,除每一轉折處,必有一鐵燈檠照路而外,絕不見半點天光。

  等走進去數十丈,忽見一座三丈來寬,一丈來深的大石堂,入眼是八根蟠龍朱漆抱柱,中間高懸著一塊朱地金字橫匾,大書著複明堂三個大字,正中靠著後壁朱漆神龕之中,供著思宗烈皇帝禦容而外,長明燈下擺著一張方桌,兩邊各排列著七八張交椅,這時那裴老么正坐在下首最末一張椅子上,那白衣少年侍立在一旁,一見獨臂大師率了眾人進來,立刻站了起來,迎著把手一拱拜伏下去道:「罪民裴虔雖然聞得長公主現在江南創立太陽教,志在光復大明天下,卻不知道這太湖一帶盡屬轄境,更不知法駕便在鄰船,以致未能請示,冒昧便向人尋仇動手,一切尚請海涵恕罪。」

  獨臂大師連忙扶著笑道:「裴老英雄高義孤忠,世所罕有,老衲及此間諸人均欽仰已久,怎敢當此大禮,至於方才之事,太湖雖為老衲及諸志士圖謀匡複之所,卻與一般山寨略有不同,亦未能盡依江湖規定,何況老英雄本不知此間底細,十年薪膽,一旦狹路忽逢大仇,焉有不報之埋。」說著又道:「此事少停再說,老衲此來實為率眾相迎,略盡此間地主之誼,卻非專為此事咧。」

  接著彭天柱一把扯著大笑道:「老駝子還認得九裡山王嗎?數十年不見,你不但人已變成一個老梆子,便說話也學得文縐縐的,遠不是當年的豪氣咧。」

  那裴老么定晴一看,也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傢伙,數十年不見,你倒還是一個哇呀呀的角色,一點也沒有改,但自從高鷂子一死,便不見有人提起你來,這一段光陰你卻在哪裡混過來?」

  彭天柱又哈哈大笑道:「你問這個,那話可太長了,這幾十年來,從淮北到華陰,我成了一個老客,一會兒開墾,一會兒占山,反正沒有閑著,如今才到這湖上來,不久又該回去咧,你有空到我那圩子裡去住上幾年如何?」

  舒三喜也上前笑道:「老駝,你還認得當年一劍縱橫,今日江湖行乞的老友嗎?」

  飛天神駝裴老么不禁一怔,仔細看了半晌,卻記不起是誰來。

  ▼第二十九章 複明堂

  彭天柱猛然又大笑道:「你怎麼連這位老上司全忘了?他便是當年你我全瞧不起來的那位酸丁指揮簽事咧!」

  裴老么聞言,又仔細把舒三喜一看,不禁熱淚奪眶而出,重又拜倒在地道:「你老人家真是當年劍劈小紅娘,只手獨擒點燈子的那位蘇仲元蘇老爺嗎?小人當年一再侮犯,全在你老人家包容之中,當時只道你只憑史部一封信才能做到那麼大的官,卻不料後來高總鎮被許定國誘殺,大家身陷重圍,你老人家只憑一人一劍將兩名流寇降清的悍酋一斬一擒,反將我們救出重圈,又承你將一條金帶分賜眾人,以充南行路費,小人生平恩怨了了,只你老人家自從淮北一別便杳無消息,卻想不到今夜也在此閣遇上,真想煞小人咧。」

  舒三喜笑扶著道:「老駝你怎麼又認起真來?什麼老爺小人的?須知我如今已是一個沿街乞討的叫化子咧,你只管趕著叫化子叫老爺,那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飛天神駝一抹老淚又道:「你老人家遁跡江湖無妨,小人本系部屬,又曾受殊恩,怎敢忘本?今日既然得見,只等我將那無恥奴才做個了斷,再將小主人安置好了,容再隨侍左右以報大德便了。」

  舒三喜又大笑道:「這卻決使不得,我自入了這一行,除到太陽庵來輪值,不敢欺瞞老師父和各位長老,才略以真面目相見,平日均以乞討為生,如果招上你這麼一個老夥計,卻實在彼此全不方便,那又是何苦咧?」

  飛天神駝正欲再說什麼,獨臂大師大笑道:「二位既是舊相識,今日重逢便是緣法,現在不必爭論,且聽我一言如何?」說著又慨然道:「舒老檀樾隱身乞丐,原屬遊戲三昧,而且別具用心,裴老英雄實不必堅持相隨,不過凡我太陽庵長老弟子,例必輪值,一年至少也有一次小聚,如願常住,這附近便有不少下院和各項事業,盡可容身,裴老英雄如果不棄,何妨也在本庵上香,以後便是一家人,豈不便可同在一處。」

  說罷又看著飛天神駝道:「只是緣法各有一定,如果裴老英雄志趣各異,或有為難之處,老衲也未便相強,還請裁決為是。」

  飛天神駝不由也慨然道:「數十年來,我除故主情深,代為撫孤圖報大仇而外,實也一日未忘大明深恩厚澤,與舊主遺志所在,既蒙長公主不棄,願以餘年報國,但望蘇公能許稍盡厥心,那就此心更安了。」

  彭天柱又把那大鐵扇在手上一拍道:「老駝,你能也到我們這太陽庵來,那便更好呢,至於這老叫化,來去不出這江南數十州縣,你要跟著他還不容易,放心,全有我咧。」

  舒三喜又大笑道:「老彭你別這麼說,老駝那個意思,我決不敢承受,如果他也歸入我太陽庵下,便是同道教友,除老師父一人是大家的盟主而外,更說不上誰跟著誰,你別看我從沒離開江南一步,須知我們這一行也有南北兩宗,全國各有碼頭,真鬧急了,我便說不得背上品級袋,雲遊各地去受十方香火咧!」

  飛天神駝又看著舒三喜道:「你老人家放心,小人決無纏擾之處,只要肯容我稍微盡心便足夠償我夙願了,其餘一切遵命如何?」

  舒三喜也看了飛天神駝一眼,略一沉吟又笑道:「好在我這娑婆一教,現在已算是太陽庵一個支流,自大師兄馮小擋殉國以後,便推我忝掌門戶,你既如此說,等在本庵上香之後,我收你做個師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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