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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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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想那藍衫少年右手一抬,竟將手腕刁住,向前一送,咕咚一聲,便似倒了一堵肉牆,向艙側直摜了下去,只嚇得那四個歌姬,一齊叫聲啊哎,閃避不迭,那駝背老人,一見魏太史已被藍衫少年摜倒,趁勢一腿,將那張圓桌掀翻,霍的一聲,倏從小腿肚上,拔出一把雪亮匕首,便待向魏太史刺下,那魏太史原也有一身功夫,只因二十年來,養尊處優,全已放下,早年更被酒色淘空,近來雖因保養得法,看去只有五十上下,實際歲數已到花甲之外,身子又早發了胖,因此功夫全散,但實在是個行家,被藍衣少年一下摜倒之後,因那潛力頗大,便知那藍衣少年身手也自不凡,情急求生,連忙大叫道:「我有皇命在身,王兄千萬不可聽那老賊胡說,但能救我一命,必當厚報。」 那藍衫少年聞言,忙向駝背老者喝道:「老丈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那駝背老者,猛一抬頭一翻怪眼道:「你這相公,真打算替這賊說話嗎?須知此賊弑主求榮,天理人情均所難容,老夫為報此仇卻非容易,你如開口,卻實難遵命咧。」 那藍衫少年大笑道:「他如果系弑主逆賊,便我也難容,但老丈如不說明原委,我卻也難見死不救,在這曲直未分,是非未白之前,你如打算動手殺他,不嫌太早嗎?」 那魏太史聞言,霍的一下,忙從地下跳將起來,正待開言,那藍衫少年卻面色一沉道:「你且慢分辯,我還有話要問這位老丈咧。」 那魏太史,一見藍衫少年鐵青著臉,絕不是方才清客模樣,哪敢再開口,藍衫少年又向駝背老者道:「老丈方才說他冒名弑主,究竟是何原委,還請先行說明,在下方好決斷,否則卻難聽你一面之詞咧。」 那駝背老人冷笑道:「如由我說,也許你這相公未必全信,如今只須問他自己便行咧。」說著,一手挺著那把匕首,向魏太史兩眼一瞪道:「你這奴才今天大限已到,要想死得痛快,還不快對這位相公把真情趕快說出,否則我裴駝子,不把你活剮了一塊塊生吃下去也不算是當年李公子部下的飛天神駝裴老么。」 這話一說,不但那藍衫少年一怔,便這邊船上的諸人也自一驚,那九裡山王彭天柱,猛一抬頭竟要叫出來,卻被肯堂攔著悄聲道:「你先別開口,他決不會阻止人家報仇,那駝子也不會立刻他去,少時還有戲看,你如一嚷,便誤大事咧。」 彭天柱才把那一聲老駝咽到肚裡去,接著忽聽那魏太史又把頭一偏道:「你教我說什麼?須知當年的事早已過去,如今我卻是朝廷的三品大員,而且奉有皇命在身,你如真想殺我,便這位王少爺也未必能容,如依我的意思,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既來上這麼一趟,不妨由我送你兩萬銀子,便算前賬一筆勾銷如何?」 駝背老者大笑道:「我倒真想不到,你竟肯給我兩萬銀子,這倒遠非始料所及,人生誰不為財,何況我已這大年紀咧,不過這事,我一個人卻做不得主,你還須再去問一問另一位主兒才好決斷。」 魏太史一見駝背老人口風已轉,不由大喜道:「你說是那個孩子嗎?那更容易,他如要錢,我不妨再出個一兩萬銀子,便想圖個出身,我現在還有這力量,一切在我,你只把他喚來,我們當面說明便了。」 駝背老者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你錯了,那孩子一切聽我的,他哪裡做得了主?我說的是另一位咧。」 魏太史不由又是一怔道:「那麼到底是誰咧,人在這裡嗎?」 猛聽駝背老者大喝道:「鄧占魁,你當真以為錢能買命嗎?須知我說的便是當年永曆爺駕前隨軍參贊,魏景星魏老爺,只要他那在天之靈,肯容我饒你這條狗命萬事俱休,否則你卻不必妄想咧。」 說罷,倏的右手一挺那匕首,左手摣開五指,一把抓定那魏太史的胸脯,又大喝道:「你再不說實話,我便要得罪咧。」 魏太史一面大叫道:「王兄快些救命。」 下面卻飛起一腳,向駝背老人襠下踢去,誰知那駝背老者只冷笑一聲,兩腿一合便將那只腳夾往,魏太史只叫得一聲啊哎,那只腳便如被鐵鉗夾住一般,只痛得滿頭大汗,連聲道:「我說了,當初原是我的不是,只求你暫將兩腿鬆開,不然我真受不了咧。」 駱背老者看著那藍衫少年道:「相公,你看得清楚,這不可能怪我咧。」說著,兩腿一松,魏太史猛然一挫,又待倒下去,駝背老者一手提著又大喝道:「你這膿包,還不快說,我老駝卻耐不得咧。」 那魏太史又看了那藍衫少年一眼,滿臉乞憐之色道:「我本不姓魏,原來姓鄧叫鄧占魁,和這位裴老么裴爺全在流寇裡混過,我們全是李公子李嚴的部下,後來李公子被闖王宰了,我和他便一同投奔高傑高總鎮,那時我還是一孩子,全仗他攜帶才投到高總鎮帳下,不想不久高總鎮又被許定國殺了,我們又一同逃往揚州,一時舉目無親,身邊缺了盤纏,不合攔路行劫,被駐軍捉住,本該就地正法,卻幸得一位魏景星魏太史看見,他本和駐軍當局有舊,國憐我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他又身帶殘疾,力為說項,救了兩條性命,又收為長隨,後來局勢大變,魏太史帶著全家和我二人一同逃回廣西原籍,又在永曆爺駕前做了隨軍參贊,駐守湘西,大清兵馬南下,各處派人招降,只一投誠均以原職錄用,但那魏太史卻始終倔強,便這位裴爺也一味頑抗,是我因為天命所在,不容不知順逆,又因為要顧全那一方百姓,所以趁這位裴爺患病在床,殺了姓魏的一家,取他的告身文憑,冒名降了本朝,幸蒙皇上聖恩,不但未曾深究,並且放了兩任知府,他卻扶病帶了那魏景星的幼子逃去,想不到如今卻來尋仇報復,此事當時雖然是我心狠手辣一點,不過卻實在是為了投降本朝才不得不如此做法,還望王兄代為做主。」 那藍衫少年冷笑道:「原來這其間,還有這許多周節,不過你現在已經優遊林下,哪還會有皇命在身呢?」 那冒名魏太史的鄧占魁卻默然不語,藍衫少年又道:「你為什麼不說?那一定又是托詞求生了,我卻犯不著多管這閒事咧!」 鄧占魁忙道:「王兄不必誤會,我雖已經告了終老,但實奉了皇命,來這太湖一帶,暗中察看江南前明遺孽有無蠢動,也算是一位密查欽差大臣,你如救我一命,自當厚報,便這位裴爺我也不願再結深仇,只要他能饒我,萬事總可商量,還望二位成全。」 那駝背老者裴老么,倏然又冷笑一聲,看著籃衫少年道:「如今他已說出實情,相公你待如何?這等弑主逆賊,天地之間,還能容得嗎?」 那藍衫少年一使眼色道:「這廝所為,自難容得,不過他如今既系奉旨而來,你如真的就此宰了他,這附近一帶豈不從此多事,如依我見,還裡老丈高抬貴手,稍看薄面,暫且饒他一命,將來再說如何?」 那裴老么,把眼一翻冷笑道:「什麼皇命在身,實不相欺,老子便專要和韃虜做個死對頭,适才我是因為你尚有三分公道,所以才容他多活一會,讓你把話聽清楚,既如此說,便恕我要連你一齊得罪咧!」 說罷,更不怠慢,一挺匕首便向那藍衫少年刺來,那藍衫少年猛一閃身,避過匕首,手起一掌,便向裴老乏腕上切去,裴老么右手一縮,左手一掌也向藍衫少年打去,兩下一連四五招過去,那邊船上的彭天柱更忍耐不住,打算助陣,肯堂又一力攔著道:「你且別忙,這事少時便見分曉了。」 正說著,倏聽那裴老么一聲長嘯,聲如龍吟,那小船上的白衣少年忽從後艄一個紫燕穿簾,上了大船,一把挾起鄧占魁,飛身便又竄回小船,先是啪啪兩個嘴巴,似又在脅下一點,那鄧占魁方叫得一聲「救命」,便閉過氣去,那裴老么也猛一抬腿將那藍衫少年踢下湖去,只聽得撲咚一聲,水花濺起丈餘,便不見再上來,那裴老公卻一挺那匕首,又奔後艙,一下趕出五六個船夥僕役來,大喝道:「明人不做暗事,你等聽清楚了,我叫神駝裴老么,把這鄧占魁帶走的是我,踢那相公下湖去的也是我,明日當官不妨直說,誰要找我,教他到廣西十萬大山去,老子自會在那裡等著他,記得嗎?」 那些人和四個歌姬嚇得抖顫不已,有大膽的連忙答應道:「記得,記得。」 裴老么又大喝道:「既然記得,老子便走咧。」 喝罷,猛一掉頭,便似一隻大鳥一掠縱向小船,提起雙槳仍向湖中劃去,只一會工夫,便不見了形影,那大船上一陣騷亂之後,也將船搖向東山而去,彭天柱不禁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道:「好,這才出我心中一口悶氣,我真想不到飛天神駝今天竟做了這樣一件痛快事,如非肯堂先生攔著,那我真想要去扯他過來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場,再用那個王八羔子的心肝來下酒才是意思。」 眾人也各自議論紛紛,只獨臂大師和肯堂卻笑而不言,停了一會,將船放乎中流,舒三喜又笑道:「如依方才這事看來,更足證韃虜對我們這些人,一步也不肯放鬆了,這位假翰林還不是和那江南織造用的一樣手段,今夕如非天網恢恢,落在我們眼睛裡,也許還蒙在鼓裡咧!」 獨臂大師笑道:「那也不見得,這廝雖然用心良苦,佈置也算周密,卻早在我們顧老檀樾妙算之中咧!這場心機算是又白費了。」 眾人不由全是一怔,彭天柱揮著那把大鐵扇,睜大了眼睛道:「難道那神駝裴老親是你們支使出來的,那就難怪肯堂先生一再攔著我,不讓我叫出來,又說自有道理咧,既如此說,還不快告訴我,他在哪裡?不然便要悶煞我咧。」 金振聲笑道:「這卻未見得,倒是那個小秀才很有意思,也許是顧先生所使亦未可知,不過他适才那一番做作,卻擔著很大嫌疑,只要那些歌姬船夥據實一說,遇上精幹官吏便難免受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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