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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獨臂大師看完中風的信,卻滿面笑容看著肯堂道:「老衲無狀,有一件不情之請,顧老檀樾能見允嗎?」

  肯堂不禁愕然道:「老師父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不妨明說,何必如此客氣?是為了小徒無狀,風姑娘已有信來呈明嗎?」

  獨臂大師笑道:「老檀樾先不必問這個,老衲相求的是貴門生那封信能賜一觀嗎?」

  肯堂不由躊躇,獨臂大師又笑道:「老檀樾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嗎?這就奇怪咧,平日為了這兩個孩子的事,你不也有意撮合嗎?那位周檀樾更是力主其事,以致老衲才寧可把一個可傳衣缽的好徒兒,還之塵俗,成全他二人這段因緣,在華山留下一信給小徒,准其出嫁,如今鳳丫頭的信上雖沒有好意思直陳其事,但已委婉說明貴門人也有信到老檀樾,並有公私均望訓示之語,顯見得他兩個全有這意思,只不敢做主才向你我請示,如何你反遲疑不決起來?」

  肯堂苦笑道:「豈但他兩個本人均都有意,那雲霄老賊已經托出韃王允禎把我那門生的父母全說妥了咧。」

  孤峰上人在旁不由大笑道:「我道什麼事情荒唐,原來是為了這個,他兩個既然一個願嫁一個願娶,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連老師父也答應了,你這糟老頭兒又作梗的哪一門?硬教門生不許娶媳婦這不是笑話?你也許因為他兩人在一起已久,未免有涉嫌疑,須知風丫頭是奉命而行,便貴門生既是一個龍驤虎躍的角色,自然難拘小節,這卻算不得桑間濮上之行咧。」

  肯堂又搖頭道:「我豈是一個想吃兩廡冷肉的傢伙,不過此事實有末妥之處,幸而他在事前有此一信,不然我對老師父還真不好交代。」說著,把那封信遞向獨臂大師手上正色道:「老師父一看此子的信便明白了,卻不是我出爾反爾咧。」

  獨臂大師接過那信一看,又看著肯堂微笑道:「老檀樾原來為了這一點名份為難,這卻無須顧慮。你這業師雖不知門生已有媳婦,我卻早已托人各方打聽過,久經明白此事,不過這不僅只是為了成全他兩個一雙兩好的姻緣,卻另外還有個千斤重擔要寄託在他兩個身上,便不得不從權咧。」

  接著又笑道:「知徒莫若師,你那貴門生雖然抱負不凡,又是一個將相之才,但驕矜之氣未除,有時更不免有些婦人之仁,正是成大事者的大忌,我那風丫頭卻極精明果斷,事理頗清,真正遇上大事,更極有分寸絕不含糊,如果把他兩個撮合起來,倒真如周檀樾所言,是高足的一大內助,我們為了將來大事,自不得不教風丫頭吃點虧,而且她還有一層深意是人所不知道的,哪便是因為父兄失德,為同道所不齒,提起來就難過,背人常對我說,如有替父兄補過的方法,那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你想她素來也是一個自視極高的孩子,無端的怎肯自甘做妾,雖然高足再是一個人傑,如果不是為了匡複大計,她能如此遷就嗎?所以我勸檀樾不必固執,反正吃虧的是我的徒兒,決不說老檀樾教徒不嚴,勒逼師妹做妾便行咧。」

  肯堂大笑道:「既然老師父肯如此成全,又是為了匡複大計,我豈有固執之理,不過只是太便宜了此子咧。」

  接著又道:「話雖如此,我看還有必須商量之處,決不能只憑他二人的信便代為做主,萬一稍有不慎,便須遭人議論,如依拙見,最好等了馬天雄來,詳細問一下,再由老師父和我寫上一封信去托周路二兄就地查明再為決定,比較妥當,老師父以為如何?」

  獨臂大師又笑道:「此事我極放心,倒不消慮得,現在要商量的,一項是那血滴子我們是否派人,第二項是馬天雄已在鎮江露了面,又夾著韃虜離間我們與少林派的事,還有那韃虜現在種種懷柔設施,我們對這個外弛內張的局面如何對付,才是要緊的。」

  旁坐的彭天柱哈哈大笑道:「你們兩親家方才所談的是兒女姻事,我們自不便開口,如果照老師父方才說的,那便全是本庵大計了,我們便不得不開口咧。」

  接著又一捋海下銀髯搖著鐵扇道:「如今三藩已平,黃梧、施琅兩個老賊又把海疆鄭氏的根基斷送了,韃虜還有什麼顧忌的?他所怕的,不過是我們這些分散在各處的老不死再起來犯難,所以一再的籠絡人心,想盡法子,要把我們這些人安排起來,才好安安穩穩的當他的太平天子,做定了我們的主人,要依我說,什麼也不用管,只給他一個不斷的舉起義旗,各地方鬧得他個不得太平,時間一長,拖也把他拖倒了,那年小子既有這好心,韃王又肯教他在各地佈置勢力,我們正好多派人去,只等羽毛一豐,翅膀一硬,他兄弟鬧不鬧窩裡炮不管,我們便反他娘,好漢怕個馬蜂窩,各地方大夥兒一齊動手,還愁不把那韃子殺個精光?」

  孤峰上人笑道:「彭兄說話向來爽快,論理自然應該如此,不過做起來,卻沒有那麼容易,一則目前人心擔于安樂,一般讀書人早已被科舉籠罩了,便是我輩也老成日漸凋謝,意氣日就頹唐,要打算起義談何容易,二則這年羹堯,雖然有此抱負,又深明大義,但他出身漢軍旗,聞得近來又與韃王結了姻親,是否能始終不渝也著實可慮,即使他從小就受肯堂先生薰陶,頗知夷夏之分,那韃王既有奪儲之意,定非弱者,是否對他能深信不疑。授以全權也必須先弄清,然後才能決定是否派人,豈可孟浪從事?」

  接著又道:「倒是那江南織造曹寅,既訪了因師兄于前,又複替李元豹斡旋於後,這其間顯有作用,這卻不可忽視,京口諸位,雖然利用馬天雄這點浮光掠影把他罩住,他自必向北京去探詢請示,但望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泰官忙道:「上人對於此點倒不必耽心,那馬天雄臨行之際,韃王卻有此命,並有委紮在身,便使去查詢也不怕,至於說到怕弄巧成拙,我與曾靜等人早已推得乾乾淨淨,他差馬天雄來邀請我們是一回事,我們答應不答應又是一回事,那不過免得他們在江南的官兒再來騷擾,借此做個擋箭牌而已,目前已經算是將這一陣擋過去,今後如何應付。卻非京口諸人可以做主,所以才命我趕來向老師父和各位長老請示,還望老師父和各位做一決斷才好。」

  金振聲笑道:「這事大家倒不必向深處想,那曹寅我知道,向來便是一副名士派頭,織造一缺雖是閑曹,卻很有錢,他雖不敢公然養土卻頗好客,門下各色人等俱全,此事也許適逢其會亦未可知,要依我說,最好先將鎮江諸位請到庵中,再從長計議,即使要設法應付,也必須先派人去問明鐵樵大師,和在京的周路各位,把事弄清楚了再說,否則便難免失當咧。」

  舒三喜猛一掉頭道:「金兄未免把這事看得輕了,你須知道,曹寅雖然是閒散官兒,也的確是個有錢的主兒,可是方才白老弟已經說得很明白,孤峰大師也曾提過,那李元豹卻是江南總督的師爺,他想拉攏了因大師事小,挑撥離間武當少林兩派卻事大,你又安知不是江南總督把他兩人支使出來,一個做紅臉一個來做白臉咧,一個做大官的人,成天的辦公事還辦不過來,為什麼有這閒工夫來做這事,這其間不是大有文章嗎?要依我這叫化子見識,卻半點也大意不得,至於那年羹堯替韃王辦血滴子要教我們派人去,只要肯堂先生和老師父能信得過這個人,不妨派上一批人去,反正閑著也閑著,假他的勢力,做我們佈置,倒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彭天柱把手一拍道:「照哇,舒三哥不枉是個做過指揮簽事的人,這兩句話我佩服已極,大家猜想,那姓曹的,就再損死了到底是一個官兒,要與他一點關礙沒有,何必為一個江湖朋友向老魚和那馬小子賠不是,這其中便是透著放不過我們去咧。反正大家誰也沒有想把這顆腦袋囫圇著帶到棺材裡去,只要能有個機會幹一下,便也對得過洪武爺和祟禎爺,真說要動手,別的不敢說,這淮徐海一帶全有我咧。」

  舒三喜一搔頭上那二寸來長的灰色短髮笑道:「老彭,你怎麼這麼大歲數,還不脫當年在高鷂子部下的毛豹脾氣,雖然承蒙誇獎,小弟卻不是這個意思咧。」

  彭天柱一手捋須,不由一怔道:「你不分明說借他的勢力來做我們的佈置嗎?那不是打算動手舉事是什麼?」

  孤峰上人大笑道:「彭兄,你錯了,舒兄的意思是先行佈置,卻不是立刻就動手咧,你那附近的子弟兵,總有一個時候會用上,卻不是目前!」

  彭天柱這才會過意來,也大笑道:「我就是性子急一點,其實也是說的等佈置好了以後的事,卻不是說現在咧。」

  肯堂眼看眾人又慨然道:「如論我這門生,倒真是一個具有抱負,血性中人,便這十多年不見,也有個耳聞,不但我能信得過,便老師父和周路二兄也知之甚詳,不過韃酋決非弱者,他這一手,能否瞞得過人家,卻在未可知之數,如依鄙意,倒和金舒兩兄略有所同,最好專人北上去問明周路二兄,再做決定,至於那李元豹挑撥離間一層,我的看法,完全和舒兄一樣,不但必出那江南織造所使,弄巧了,也許就是北京那韃酋的授意亦未可知。好在此事已被我們揭穿,那傅天龍又被魚翠娘和白老弟撮弄過來,只須派上一個人和他一同赴嵩山一行,向鐵樵大師說明便可無礙,至於曾靜借馬天雄向曹寅弄了一手玄虛,這事卻利害得失參半,不過既已做了,那也只有等北京回信再說,以我逆料那曹寅如屬授意而來,也必先向北京韃王允禎處打聽一下,在這目前決無枝節可言,所以白老弟回去,不妨將鎮江諸位請來一敘,便我也對那馬天雄須略有詢問,但今夜所談之事,在北京未有回信之前,卻不必令他知道。」

  說罷之後,獨臂大師趺坐在炕上,忽然二目一睜,精光四射道:「今天在座諸位檀樾長老全是太陽庵上香受戒的護法,什麼全可直言無忌,實不相欺,老衲數十年來,因修大乘。早已悟澈色相皆空,但只有一念未忘,那便是家國之痛與匡複大明社稷這個願心,自從昔年顧老檀樾北上回來,道及已經教出這一位好門生之後,我便時刻在心,起初聞得他以一個貴公子,竟折節下交江湖人物,鬧得聲播九城,便覺有點意思,所以特為一再差人北上,專一探聽他的舉動,後來周檀樾,路檀樾、以及在京的甘檀樾全都說他確實有為,因此我也自己去暗中查訪一次,果然各人所見略同,這才命風丫頭暗中察著,設法認識,一再相試,誰知他自離開顧老檀樾之後,竟是一日未忘師訓,立志要為先人雪恥,要為漢族爭光,我想這也許是一個匡複之機亦未可知,所以我目前的看法,和顧老檀樾完全一樣,決不以為此子尚有不可信之處,可是他是否可以擔起這付重任與韃酋是否容他任意佈置,不過此事所關者大,便老衲也不便完全做主,還望諸位檀樾各盡所知,共商大計才好!」

  這時黃松筠將那一壇酒交給後艄管船香工夥計,說明開壇溫兌新酒之法,才回到前艙來笑道:「我雖人在後艙,老師父和諸位長老的話全聽得清清楚楚,大家的看法雖然小有出入,意思卻是一樣,反正此事必須先詳細問問那馬天雄,又必須要等周路二公回信,便此時要商量,也不能立刻決定,何妨邊吃邊談,不然不但有負這湖上風月,這位白大俠從午後趕來,還沒有吃過半點東西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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