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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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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雄一聽各人口氣,那來的竟是江南諸俠中,最負盛名的一位了因大師,也連忙把手一拱道:「不才馬天雄,不想初來江南,便遇大師,真是緣法,久仰大師望重江南,領袖群俠,今日一見,更知名不虛傳,今後還望不吝指教才好。」 了因大師又向各人略一寒喧之後,然後笑道:「馬施主何必太謙,既能上得魚老施主這條船,定是我輩無疑,老衲雖與周路兩位居士有同門之誼,忝掌武當南宗門戶,卻不敢自居此中領袖人物,适才那江南織造曹寅來訪,據聞便是因此傳聞之誤,所以才不得不出走避開,足下如真以老衲為可交,以後還請不必溢美才好。」 晚村大笑道:「原來你偷偷的溜了出來,卻是為了此事,不過他一個織造也嚇不倒人,你為什麼便這等怕事,卻避而不見,要是我,便不妨見面,給他兩個軟釘碰回去,不爽快嗎?」 了因大師搖頭道:「事情不這麼容易,這些織造官兒,簡直和揚州的鹽商們差不多,雖不一定有什麼大勢力,卻有的是錢,又最喜歡附庸風雅,不時刻上一兩部書,有時又宴會附近的名士,自己不覺得銅臭薰人,還肉麻當有趣,竟以此為樂,自負騷壇領袖,如今想是對於這般名土又膩了,所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你請想,我能有工夫和這些人廝纏嗎?如果真是要給他碰回去,我雖不在乎,但金山寺卻是一個十方佈施的大叢林,他雖然是一個類似商賈的閑曹,我又何必替寺中多惹麻煩,所以三十六著,溜為上著,先出來避一下,他一掃興,也許就回去,事過情遷,萬一就此饒過我,豈不省事無事。」 白泰官接著笑道:「老和尚這卻不是辦法,假使那姓曹的竟賴在寶刹不走,住上個三天五天,你能為了他不回去嗎?要依我說,你不如痛快點回絕他,雖不必照老師父的說法,給他釘子碰,但也不宜拖泥帶水,只避不見面,卻未必便能把他擋回去咧!」 了因大師看了天雄一眼笑道:「我們且緩談此事,既有遠客,我還宜敬上一杯才好。」說著即便入座,魚老者連忙命人添上杯箸,又特送上兩色素菜,並將天雄身世以及南來之事說了。 了因大師笑道:「原來那肯堂先生若干年前一著閑棋,如今卻生出妙用來,既如此說,我明日也陪諸位去太湖一行便了,如果因此能躲過這江南織造的糾纏,豈不一舉兩得?」說著竟向天雄敬了一大杯道:「我這場魔劫,或者應在馬施主身上化除,亦未可知,這一杯酒洗塵之外,聊當謝意如何?」 這一句話說得大家全笑了。少時鰣魚上來,相與痛飲之下,直到黃昏才罷,魚老除將那匹馬牽上岸去,上料寄頓好了,之後,便邀各人留宿舟中,一賞金焦夜景,只曾靜因有事必須上岸,約定明晨仍在原處相見,一齊動身而外,其餘各人均皆答應了。 這時,端陽已過,正是五月中旬光景,少時,那一輪明月,漸漸東升,大江滾滾交流,清風徐來,水面上陡現一片金色鱗紋,逐波而下,天空卻是萬里無雲,碧海清澄,只一片淡黃月色,照遍大千世界,那金山漸連陸上,便似一個鈞磯一般,焦山卻似—個絕大青螺,浮在中流,江岸淺灘,潮退沙見,轉成白色,一望無際,便似一條銀鏈,鑲在岸側,看去分外顯眼,魚老待得曾靜上岸之後,便將那條船,索性移到焦山腳下系住,掇了一張矮腿小桌,放在船頭上大家團團坐好,洗盞更酌,這次卻又與日間不同,雖然月色甚好,各人也興致極豪,卻無如全有江山無恙故國難忘之感,尤其是魚呂兩老,不禁擎杯不語,看著那一天月色,直有說不出的情緒,白泰官卻看出情形來,用肘一推天雄道:「馬兄從北京南來,曾聞得玄燁那韃酋有南巡之說對嗎?」 天雄道:「說是聽說過,但不知何日才來,難道江南已有此傳聞嗎?」 泰官笑道:「豈但傳聞而已,目前各衙門已在暗中準備接駕咧,馬兄對此事看法如何?」 天雄笑道:「如今在他看來,天下已經澄平,那左右不過是好大喜功,借此誇耀,顯示萬方拱服,太平盛世,再則便是到這江南來遊樂一番而已。要不然,他曾經到過北五台,有人說,為了他老子在五臺山出家,所以要去尋父,難道他還有個母親,流落江南,前來認母不成?」 白泰官大笑道:「馬兄此說未免取笑,依我看,恐怕他卻未必止于誇耀遊樂而已咧,也許因為這江南一帶,為我高皇帝創業興王之所,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倒是真的。」 魚老冷笑道:「果真如此,我倒盼望他來看看,不過這一次如不出來便罷,真的要到南邊來,也許就回不了北京城咧!」 說罷,鬚眉戟張,登時又提起一團豪氣,和方才沉鬱之狀大不相同,晚村卻仍愀然獨坐,若有所思,忽聽那山坡上倏然起了一陣嘹響入雲的笛聲,接著似乎有一個女音跟著笛韻在曼聲低唱著,白泰官方說:「這焦山孤懸江心,怎麼這個時候有人吹笛度曲,難道還有未去之遊人嗎?那我們說話,便又不得不小心一二咧。」 了因大師道:「這金焦二山,本來全是千年香火的清淨道場,如今卻被這些官兒要附庸風雅粉飾太平,再有那些所謂名士的一棒撮,隔江的鹽商們又肯花冤枉錢,已經鬧成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還在乎吹笛曲子?老實說連挾妓遊山度宿的全有咧。」 晚村不由又慨然一聲長歎道:「本來已經事隔多年,誰還記得當年慘況?有得舒服為什麼不舒服?此時此地,只怕只有我們這些人,獨留醒眼了。」 正說著,忽見對面江岸港汊內,湧出來一個小小黑點,遠遠看去,好似一隻瓜皮小艇,逆流駛來,其疾如矢,又似奔馬一樣,在那潮頭上一上一下,顛簸不定,一會工夫,使到江心,但既無風帆,也似無櫓棹之屬,眾人不由全覺奇怪,又半晌,目力已可看得清楚,原來卻是—只小小竹筏,看去不過丈餘氏三尺來寬。 筏上也只坐著一人,一手揮著一根短棒,那片竹筏,便在那風濤之中,穿浪逆流飛來,筏前激起的浪花,直比順風船還高,魚老不由喝了一聲采。接著又道:「這是誰?真好功夫,便是我現在也未能有此真力咧。」說著,那竹筏已離山前不遠,再看那筏上坐的人,卻是一個椎髻壯漢,一身青布衣褲已經全濕,那兩根短棒,雖和李公拐差不多,但細看卻又不類,不由向白泰官道:「白老弟向來眼皮最寬,識得這位是誰嗎?」 泰官忙把頭連搖道:「這附近從來沒有聽說有這樣的一號,便這長江上下游,我也實在想不起來,有這麼一位使虯龍棒的,如依我想、也許新從外省來的亦未可知。」說著,竹筏已在船旁泊定,那筏上的壯漢,雙棒在江岸上一點,便直上山坡,那身法之矯捷,簡直像一隻活猴一般,了因大師不禁詫異道:「咦,這人怎麼會到這裡來?這就奇怪咧。」 眾人聞言忙道:「你認得他嗎?到底是誰呢?看這樣子,不但水性極好,便內家功夫也是上乘,但不知為何卻星夜渡江趕到這裡來,那山上除開僧舍寺廟而外,並無居民,難道這廝和這山上的和尚有往來嗎?」 了因大師看著天雄笑道:「提起此人,馬施主或許知道,他便是禹門水龍神傅天龍咧。」 天雄猛然想起,嵩山鐵樵大師的唯一俗家弟子,正是此人。忙道:「如論他那對虯龍棒,和一身少林家數,確系此人,但不知如何忽然從北方跑到江南來,又夤夜渡江上這焦山做什麼?這就更奇咧!」 魚老者沉吟半晌,忽然把手掌一拍道:「這事也許沖著我們來的,大家倒得小心一二,真要讓人家做了手腳去,那就未免太丟人咧。」 了因大師笑道:「我們與他少林一派,素無過節,而且鐵樵本人,往昔還略有交誼,為什麼會沖著我們來的?你這話未免推斷得不對吧!」 魚老搖首道:「怎麼沒有過節?你忘記雲龍三現周老二在興隆集把嵩山畢五攆走的事咧?」 了因不由沉吟不語,天雄也道:「如果為了這事,不但周大俠曾經相助,便我與那雙峰全曾和少林派中人物結過粱子,那李雲鵬便死在我手咧。」 了因大師道:「他決無找你之理,要就為了我那週二弟而來,果真如此,那今夜倒是一個把話叫明的機會。」 晚村忙道:「大師不可如此,少林武當在武技之中,雖然各立門戶,但鐵樵大師為人極其正直,決無因此小事,命人尋釁之理,即使稍有誤會之處,也該設法解釋,化除才好,否則同室操戈,反為胡虜所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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