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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羹堯忙道:「胡兄指教的是,小弟初入庵門,還望原宥。」

  胡震又笑道:「你這話又對了,我等相處,無不可以對人,所以才實話實說,本來你只因不明本庵制度而已,並非過錯,這麼一說不嫌愚兄太直率了嗎?」說著,又將太陽庵一切規矩戒律,詳細說了,羹堯這才釋然,飯罷之後,忽然周再興來報導:「前面門上有人來報,說十四王府的程師爺來拜,已在花廳落座,立等二爺相見咧。」

  羹堯笑道:「那個怪物來咧,胡兄要見他嗎?」

  胡震道:「昨日我不早說過嗎?久聞此人號稱東魯狂生,手底下也有兩下,更有知兵之名,我既打算去接近允禵自非先見他不可,今日趁機先見見面也好。」

  羹堯又笑道:「此人狂則嘆觀止矣,如論實舉卻還未必。」說著,略談前事,便一同把臂前往花廳,才到屏風後面,便聽程子雲大嚷大叫道:「相煩列位管家,快去催請二爺出來,俺有一件絕妙的下酒物,要與他同賞咧,這是要緊的事,卻耽誤不得。」

  接著又道:「快去,快去,俺和你們二爺已是極知己的朋友咧,還用客氣嗎?要不是怕有內眷不便,俺早登堂入室,也用不著你們通報咧。」

  那值廳僕役方說:「程師爺,方才我們已經有人進去通報過,二爺就來咧。」

  羹堯不由大笑道:「程兄攜得什麼下酒物來,便這等心急?我先給您引見一位朋友好不好?」

  程子雲聞言,連忙從椅上站起來,不等見面,又嚷道:「您問這個嗎?古人常以漢書下酒,俺這篇文章,真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又豈止可以下酒而已?所以才特為攜來就教,世無俺程子雲便不會有此妙文,苟尤年雙峰,也決不會能解此文,您便有什麼朋友且慢引見,等先把俺這篇文章看完,再談談其他好不好?」

  羹堯不由一扯胡震暗笑道:「你聽見嗎?」

  胡震也笑了一笑,卻搶先一步,先轉出屏風大笑道:「在下鐵筆書生胡震,自從魯豫北上,便聞得東魯狂生大名,一到北京,更是名動九城,想不到卻在年兄府上相見,能不算是幸會嗎?足下既有如此妙文,定卜震古鑠今,容待拜見以後、—同欣賞,以飽眼福如何?」

  說罷,先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然後趕上兩步,一把握緊了程子雲的手道:「足下真令胡某傾倒已久咧。」

  程子雲驀地裡,卻想不到,半中腰裡,竟然會跑出來這麼一個同調,饒得再狂放些,也不禁為之一怔,連忙一推那寬邊玳瑁墨晶大眼鏡道:「足下便是點穴名家,以綿拳馳名江湖的鐵筆書生胡震胡爺嗎?俺也久慕大名咧,俺這東魯狂生,雖然傳播甚廣,大河南北,薄有微名,便在這九城之中,也算得名重公卿,可是在江湖上,和您比擬起來,那就差多了。」

  接著也大笑道:「久聞胡兄在汴洛一帶曾駐遊跡,怎麼忽然也到這軟紅十丈的京華做起客來?此間主人年雙峰兄,和小弟是一人之交,好客不減孟嘗信陵,而且巨眼能識英雄,何妨小住以候機緣,彼此也好訂交,俺現在十四王爺府,權充西賓,敝居停也是一個愛才如命的主兒,如須推介,過兩天便請屈駕前往一行如何?」

  羹堯笑道:「程兄此舉又差了一著,如今胡兄已由舍親雍王爺延聘,也早是鈐閣上賓咧。」

  程子雲一看二人,猛然一晃腦袋,摸著頷上虯髯道:「俺說咧,怎麼胡兄竟會和您攜手出來,原來也早在令親雍邸羅致之中,那俺倒虛邀了。」說著猛一伸手,從靴統中取出一個黃綾小包裹來。又大笑道:「這是敝居停新著用兵新略,年兄早已知道,用不著再說什麼,不過這篇序文,卻是俺的精心傑構,俺自信便班馬複生,也不過如此,因為這是要進呈御覽的東西,所以特為用楷書恭繕,拿來請教。」

  接著又道:「這真是神來之筆,說也不信。前晚偶因敝居停催索甚急,偏俺又深入醉鄉,起初只是勉強動筆,誰知一揮而就,竟毫不費力,俺這才相信,古人說若有神助這句話,竟有點道理咧。」說著,任憑羹堯讓坐獻茶,一概全不理會,興沖沖的,就桌上打開那黃綾包裹,取出一本宣紙恭繕的書來,遞在羹堯手上,又向胡震道:「胡兄也是方家,便請同正如何?」

  這才落座,端起那只蓋碗來,仰著臉,把那碗茶一飲而盡。羹堯一看那序,不過五六百字,文筆雖然非常古樸,卻看不出有什麼神奇來,方才打算敷衍上幾句了事,胡震在旁,卻偏著頭,伸長了脖子,讚不絕口道:「這真是天地間的至文,淵博雄厚兼而有之,秦漢以下殊不多見,程兄說若有神助,這句話一點不錯,小弟今日得以拜讀,才知道盛名之下果然無虛咧!」

  接著又道:「小弟今日在年兄府上,得識程兄這樣真名士,又複能拜讀這篇鴻文,這次的北京城總算沒有白來,不過這種傳吐不朽之作,卻不可以輕讀,賢主人能許置酒同賞嗎?」

  程子雲才放下茶碗,又把大拇指一豎道:「胡兄真是法眼,俺這篇序文,得您這一句話,便足可傳之後世咧。」

  接著又哈哈一笑道:「千古最難得的是文章知己,既如此說,俺也要向主人索酒痛飲咧!」

  羹堯連忙笑道:「二兄既然光臨寒舍,當得置酒痛飲,何況又有這篇奇文以供下酒咧。」說著,便命左右備酒,那程子雲聞言越發得意,從那篇序文,又談到那本書的內容,說得唾花飛濺,簡直得意忘形,羹堯不由暗中皺起眉毛,偏偏胡震卻一味從旁隨聲附和,並且也做出一樣狂態,兩人抵掌而談,大有旁若無人之概,直等酒肴送上,方才算將程子雲的口堵上,但三杯落肚談鋒更健,幾乎將個主人,擱在一旁,直到席終,程子雲已經灌了個八成,才告辭別去,到未了竟將那本繕正即待進呈御覽的用兵新略,忘記在桌上,還是胡震笑說:「程兄,你那篇大作還沒帶走,千萬不要忘記才好,要不然,這是貴東打算進呈的東西,卻不好咧。」

  他這才記起來,匆匆包好,又向靴筒裡一塞,醉眼模糊,仰天大笑道:「俺小謫人間,已是將近四十年,今日之會,才算得遇知音,這一樂真是非同小可,所以幾乎連這等大事全忘了,如非胡兄一講,回去對敝居停真沒法交代咧。」

  說罷,向胡震一恭到地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其為胡兄乎?今日權且別過,明日便當親到雍王府拜見,俺和胡兄從此便是忘形之交咧。」

  然後才蹌蹌踉踉,向廳外走去,羹堯惟恐他醉了,鬧出笑話來,忙命周再興好生扶著,自己也直送到角門外方才回來,不由對胡震笑得肚子還疼道:「你怎麼跟這怪物下死勁的逗起來?這一來卻糾纏不清咧。」

  胡震道:「我不比你,如不將此人拉成至友,怎個能接近他那居停?這一來你瞧吧,不消幾天,包管我也是十四王府的上賓咧!」

  羹堯笑著悄聲道:「你這等做法不怕我那舍親見怪嗎?」

  胡震搖頭笑道:「這卻不須慮得,老實說,我不但打算周旋於這二者之間,說不定將來還打算遍游諸王府,一一加以觀察咧。」

  接著又以目示意道:「我承雍王爺知遇之恩,這便是所以圖報咧。」

  說罷,又一看天色打了一恭道:「年兄今天大概是不再到王府去了,小弟初來,卻未便久離府中,現便也回去了。」

  羹堯也不相留,兩人別過不提,那程子雲一手扶著周再興,蹌踉出府,喚來自己馬匹從人,一路顛頭播腦,回到十四王府,那酒全湧了上來,才到花廳,已是支援不住,小來順兒原是見慣他的醉態,忙道:「程師爺,您八成又在外面喝醉了吧,王爺在裡面咧。」

  程子雲一下跌進了角門,幸而手扶牆角沒有摔倒,聞言不禁怒道:「你這小蛋蛋子,又該打咧,俺是不醉之量,天有酒星,地有酒泉,全是為了俺而設,況且今日酒逢知己,焉有便醉之理,王爺在哪裡?俺這就要薦賢咧。」說著,足下一連又是幾下搖晃,簡直像醉判官一樣,兩手一舞,扶著牆壁向內面走去,只笑得個小來順兒幾乎打跌,不想允禵正在廳上,坐等著他回來,一聽程子雲一路嚷著,料知一定年府留飯,也許又吃醉了,皺著眉頭,起身出來一看,見他已經醉態可掬,小來順兒仍在掉過頭去竊笑著,不由怒道:「程師爺醉了,你還不扶他進來,真討打嗎?」

  小來順兒,一見王爺親自從廳上出來,連忙答應一聲是,趕去相扶,程子雲卻咧著大嘴笑道:「王爺,俺沒醉,不用人扶,這就來咧。」說著,那一隻手卻搭向小來順兒肩上,扶了個結結實實,一步一跌走向廳上。

  允禵笑道:「老夫子但醉無妨,那本書和序年雙峰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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