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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羹堯見她今天打扮得愈加俏麗,斜憑在那欄杆上,便似一株帶著露的牡丹在招展一般,眼角眉梢。全充滿著喜氣,不由心中怦怦欲動,連忙趕上樓去,一看孫三奶奶並未跟了上來,二婢也不在側。便低聲笑道:「師妹您早,我一向俱在您考查之中,自己還不覺得咧,現在已是真真一家人了,一切經過,容愚兄細說如何?」

  中鳳笑了一笑俏聲道:「您不用說,我已全知道,所以略備茶點在此恭候,便也有謝過之意,您不怪我過去太嫌瞞著您嗎?」

  羹堯不禁一怔,又大出意料之外道:「師妹對我一番苦心成全,我感謝還來不及,焉有見怪之理,不過您怎麼已經全知道咧?」

  中鳳又嫣然一笑道:「您且先別問這個,反正我已全知道便是咧!」

  接著又道:「您且坐下來,我們慢慢的說不好嗎?」

  羹堯一看,那室中佈置一新,當中一張小幾上,放著一把長頸龍泉間片茶壺,兩隻單耳白玉杯,兩付象箸,上下首,各設著一個座位,中鳳一面肅客入座,一面提起壺來,在兩隻玉杯當中,斟上了茶,自己也坐下,舉起茶來,紅著臉笑道:「師哥既已入門,以後便一切話全好說咧,過去這幾個月以來,我之所以有些話一直瞞著您,實在是本門規矩如此,雖然同門,在未經考查清楚之前,也一樣是師兄妹,卻不能視如太陽庵道友,必須經過上香,參拜烈皇帝神主,盟誓之後,才能算是自己人。所以一直為您擔著心,直到昨晚,得到值年人的諭帖,才算把這顆心放了下來,又可喜周師叔竟肯當了您的接引師,此老雖然一向滑稽突梯,玩世不恭,對待後輩卻極古道熱腸,您既由他接引,只要您不犯大過,勢必維護到底,便有什麼疑難之事,如真竭誠求他,更無不應之理,我那恩師和顧師伯對他全是言聽計從,您如不信,以後一試便知道了。」

  羹堯忽想起周潯和周再興兩人前晚說的話,不由笑道:「原來他老人家竟是這樣的人,我已領教過了,還有我那師弟周再興,這兩位的辭鋒都極銳利,簡直有點令人啼笑皆非咧。」

  中鳳忙道:「他兩位說您什麼?那諭帖上說,周師弟已經派充您的長隨咧,人曾來嗎?」

  羹堯不由漲紅了臉道:「周師弟已來,但屈為廝養,實在令我不安,其實他兩位也只是愛取笑而已,不過辭鋒太利,我又素來臉嫩,未免招架不住,這並無關宏旨。」

  中鳳見他言詞閃爍,不肯說出來,連忙又道:「師哥,您才入門,本庵規矩極嚴,那周師叔更多弦外之音,這卻不可含糊咧!如今都是自己人,你何妨對我稍露一二也好斟酌,要不然,一上來就落個誤事卻不好咧。」

  羹堯臉上愈紅道:「師妹不必問得,方才我不是說過,他兩位只於取笑而已嗎?」

  中鳳一看他俊臉通紅,神情更窘,不由料到八分,自己也紅了臉笑道:「如只取笑,這是他老人家的習性如此,倒又不能計較了,您只記著我方才的話便得咧。」

  羹堯接著,又把前夜經過詳細說了。中鳳更加高興道:「這位胡師兄和周師弟全是本庵能手,現在既奉派來與我們共事,以後便好多了。」

  接著又淒然道:「您知道那毛月香是誰嗎?這卻是個起禍根芽呢,如今她既已被處置,我父親和二哥恐怕也難逃公道,只是我這做女兒的,卻難以自處了。」

  羹堯忙道:「此事我正不解,難道那女人和老山主雲二哥全有牽連嗎?」

  中鳳長歎一聲道:「豈止牽連而已,我父親和二哥之所以得罪這一般勝國孤臣也為此咧。」

  接著又道:「那毛月香本大明宗室襲侯朱由檉之妾,朱公自甲申之難以後,便潛蹤太行山中,太陽庵各道友均奉為盟主,我一家也同隱山中,卻想不到那毛月香,卻與我二哥有了苟且,因被朱公覷破,竟弑主私奔,二哥又是一個糊塗鬼,公然不計利害,收在身邊,把她藏了起來,以致鬧得各方一致向我父親責難,必欲將二哥和毛月香賤婦交出,殺以祭靈,偏我父親,溺愛二哥,又自恃晉冀一帶江湖道上頗有潛力,因此當場與群俠鬧翻,自言決無此事,如果真不相容,便當他去,當時群俠因事無佐證,朱公又值新喪,自不好過份相逼,他老人家卻乘此,自立門戶,在雲家堡,開山立寨,成了一個局面,不過對那毛月香,卻不許二哥帶進堡去,一向也不知他把人藏在什麼地方,那三月十九日,乃烈皇帝忌辰,既在那天把她處置了,便有昭告在天之靈,殺以立法之意,我父親和二哥,怎得倖免?何況他二人又公然投到這裡來咧。」

  說罷,那一對黑白分明的妙目裡,登時起了一陣淚光,不禁瑩然欲泣,羹堯忙又把周潯的話說了,中鳳才顏色一轉,愀然道:「諸師伯叔如能這樣成全,我必盡全力以幹蠱于萬一,為父兄贖罪,不過小妹力薄,以後還望師哥多方相助才好,二哥咎由自取,自無足惜,但望我那父親,能夠幡然悔悟,稍贖前愆,小妹便以身殉,于心也安了。」

  羹堯又一再勸慰,願以全力相助,中鳳才略又強開愁顏道:「但願如此才好,不過,我所有望於師哥的,是想藉師哥之力,旋轉乾坤,重光漢族山河,俾小妹也能略盡微勞,得贖老父之罪于萬一,卻非望師哥愛人以姑息呢!」

  羹堯慨然道:「不但師妹心願如斯,便愚兄也只為了先人出處不慎,以致掛名漢軍旗籍,打算一雪此恥,其實我兩人,正是同病相憐,此心如一咧。」

  中鳳聞言不禁臉泛紅霞,回眸一笑道:「師哥這話由衷嗎?別是借這個來勸慰我吧!」

  羹堯連忙正色道:「愚兄說話向來始終如一,何況對師妹這樣知己,焉有不由衷之理。」

  中鳳聽到這樣知己四字,臉上愈紅,但那一寸芳心,卻別有一番滋味,朝霞也似的粉頰上,登時深深的漩起兩個酒渦兒道:「我相信你就是了,又何必發急呢?」

  接著,又替他把那玉杯中,斟滿了茶,回顧樓下嬌喚道:「你們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客人來了好半會,點心還不送上來?」

  話猶未完,忽聽樓梯連響,孫三奶奶托著一個大木盤應聲而上,一面笑道:「您不是早吩咐過,不聽呼喚不許上來嗎?俺連那兩個丫頭,全是照例轟得遠遠的,點心早好了,您不呼喚,俺怎麼敢上來咧?」說著一扭頭,兩隻母狗眼笑得細成一條縫道:「您瞧這盤鵝汕千層酥,做得多麼俊,不用說吃,便看看也叫人舒服,人家到底是王府的廚子,真有絕活,便這兩碗面,一條一條的,又細又白,再加上火腿冬菇,真紅的像紅的,黑的像黑的,這麼一陪襯,不像一朵花兒嗎?只可惜全涼咧!」

  中鳳就木盤中,試用纖手一摸,果然全已冰涼,不由嗔道:「你這人真混得可以,我雖然吩咐過,點心既已從廚房拿來,就不行在樓下問一聲嗎?」

  孫三奶奶聞言一怔道:「這個,您事前卻沒有吩咐,俺怎麼會知道?如今該怎麼辦咧?」

  中鳳愈怒道:「這個還要吩咐嗎?還不拿到廚房裡去,請人家重做兩份來。」

  羹堯忙道:「不用了,我在家裡吃過點心才來,您只給小姐做上一份便夠咧。」

  孫三奶奶撅著嘴道:「這怎麼行?您既到這裡來,要吃就得雙雙的,俺小姐能偏姑……」一個爺字還沒有說出來,中鳳忙道:「快去快去,別再在這裡胡扯了。」

  孫三奶奶這才又想起來,這話又有點犯忌,連忙看著羹堯齜牙一笑,又托著木盤走了下去,羹堯不由忍不住看著中鳳一笑,中鳳愈覺臉上發燒,也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笑什麼?她就是被你寵壞了咧。如今弄得一點規矩也沒有,從前她敢這樣嗎?」

  羹堯笑道:「您別生氣,其實這位奶奶,倒真是忠心耿耿,處處均見質樸可喜,毫無做作,您卻不可太怪她咧。」

  中鳳越發嗔道:「你既喜歡她,明天就讓她伺候你去。」但話一出口,又自覺不妥。連忙把頭一掉道:「我理你咧。」

  羹堯見她嬌嗔滿面,雙頰緋紅,不由怦怦心動,但又不忍讓她太窘,連忙賠笑道:「師妹您別生氣,我們說正經的,我還有事要請教咧。」

  中鳳這才掉轉羞臉,低著頭道:「我平白的又生什麼氣?有話請說便了。」

  羹堯道:「周路兩位師叔全曾說過,有事須與師妹商量,如今諸王之間交惡日甚,昨日胡震又激怒八王,這個局面當然于我們有利,不過人手自愈感不敷,我想乘這個主兒有意引用胡震,命他也領一隊,隊員就由他去物色,不又可以引進一批人來嗎?」

  中鳳猛一抬頭道:「周路二位師叔真叫你有話和我商量嗎?」說著又喜孜孜的道:「這事最好仍由這裡的主兒提出來,你卻不必先說,千萬不可露出馬腳,須知此人外面一切托大,好像真的用人不疑,其實卻猜忌異常,胡師兄之來,這是你一個脫卸的最好方法,要依我看,只要你和胡師兄做得若即若離,不被他看出是一起人來,十有八成,他一定還要把他的地位提高,扶植起來,以免你一人獨擅大權,那事情就好辦了,將來最好你能設法外放,出京去走上一趟,再在京外能立下一點根基,內有胡師兄,外面再有你能撈上一個封疆大吏,或者手綰兵符的重任,內外互為表裡,大事便有幾分可望了。」

  羹堯笑道:「師妹所解實獲我心,實不相欺,現在我便是這等做法咧,不過周路兩位師叔命我有事須和師妹商量,卻是真的決無虛假,要依我看,這兩位師叔也許有命師妹對我負責查考到底之意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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