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豪門游龍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羹堯不由一怔,只有支吾著,向花徑當中走去,卻不料中鳳也跟著送了出來,那「姑老爺」三個字,清清楚楚送入耳門,把一張俏臉,紅得幾欲和朝霞爭豔起來,連忙嬌喝道:「我不是教你到大廚房去看著他們把那一碗伊府面做好再來嗎?為什麼卻在這裡掃起地來?這是那管園子的事,你怎麼又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還不快去看看那面做好沒有?」

  孫三奶奶一看羹堯已經去遠,把舌頭一伸又咧嘴一笑道:「您要做那面不是要款待姑老爺嗎?如今人家已經走了,還忙什麼?老實說,俺就恐劍奴侍琴兩個小蹄子,給福晉送東西去,怕這裡沒有人伺候,所以才趕回來,等到院子裡一聽,您小倆口子,正在樓上說笑,又怕香姨兒無意跑來撞上,說上兩句笑話,您受不了,偏您又事前吩咐過不許將院落門關上,所以只有尋了這一把掃帚在這兒,假作掃地,只要她一來,便給擋回去,難道還錯了嗎?」

  中鳳不由臉色—沉俏罵道:「你又裝瘋賣傻,滿嘴胡說什麼?以後再這樣亂稱呼人,那我可要先揍你兩個嘴巴咧!」

  孫三奶奶聞言不由一怔,猛然一攤掃帚,自己打了兩個耳光笑道:「俺真樂糊塗了,又忘記了咧,不過您請想一想,俺從您才出世,把您奶到這麼大,看見您能嫁著這麼一位好姑爺,能不樂嗎?」說著又瞅了中鳳一眼笑道:「您別生氣,俺以後記牢,不到那一天決不叫就是咧!」說著一轉身,便又向廚房而去,不由氣得中鳳啼笑皆非,半晌做聲不得,一賭氣仍回樓上而去不提。

  這裡羹堯回到前面,略微料理一下公事,便又趕回自己私宅,直趨上房,正打算向年夫人稟明,因為前面吵雜,把臥室搬向後園的事,才一見面,請過安,年夫人便笑著埋怨道:「你這孩子,說起來,已經是翰林院庶起士,又做了王府上賓,怎麼還像野馬一樣,昨天一出去,到現在才回來,要真有事要找你,卻到哪裡尋找去?聽說雍王府昨天也著人來過兩趟,到底你在哪裡耽擱了,要為了公事還好,如果學那些沒家教子弟,到處亂跑,別看你功名已遂,我可要叫你哥哥寫信告訴你老子去咧!」

  羹堯連忙躬身道:「兒子縱然不肖,焉敢入於下流,跟那些紈絝子弟學,昨日實因一個同年有事,不得不去應酬一下,晚上又因王爺府裡有事,又蒙十四王爺也下委兒子一個總文案,以後恐怕公事更忙咧。」

  年夫人又道:「既是同年應酬還只罷了,那十四王爺為何也聘你當起文案來,這事雍王知道麼?」

  羹堯道:「王爺不但知道,而且還是他替我做的主。」說著又一略述經過。

  年夫人方才含笑點頭,正說著,忽見大嫂佟氏走來笑道:「二弟你可回來了,昨天我們整整等了你大半天,恭喜你,我們這就快有喜酒吃咧!」

  羹堯不由一怔,年夫人又沉著臉道:「你丈人昨天已向冰人回過話,本來人家打算把吉日定在明年新春,是我因為張鐵口說過明年流年,與你夫婦有刑沖之處,所以改在今年十一月十六那一天,人家也答應了,你大哥怕你再發牛性子,和我鬧彆扭,昨天打算先告訴你一下,卻想不到,你一天一夜全沒回來,這是終身大事,卻不許再胡鬧咧,他這裡既決定了,明天我還得告訴你妹妹,讓她呈明王爺,讓王爺再和雲家說去,只在你喜期以後,隨便哪一天全成,你還有話說嗎?」

  羹堯正略一沉吟,年夫人又沉下臉來道:「你為什麼又不開口?是不是又打算嘔我一下!」

  羹堯忙道:「兒子怎敢又累母親生氣,既是吉期已定,就請母親作主便了,不過雲家那一面,還請稍停些時,再著妹妹和王爺說去。」

  年夫人寒著臉道:「這又是什麼意思?你難道還打算不要人家嗎?須知道是王爺的盛意,而且與你前程極有關聯,我不早已說過,即使有點委曲,你也不能有違王爺之命,而且我聽你妹妹說,連老皇妃和福晉已經全在替她準備妝奩,這還要多大的面子?你是讀書明理的人,能這樣不識抬舉嗎?」

  羹堯忙又道:「兒子決不是不要她,不過怕娶妻不久,即便納妾,媳婦家裡要說話,所以打算稍遲些時,以免議論。」

  年夫人笑駡道:「你糊塗咧,這是平常討小納妾嗎?老實說這是跟奉旨賜婚差不多的事,你丈人敢說話嗎?我再告訴你,教你放心,你丈母已和隆夫人說過了,他一家全是受主子的深恩厚澤,既是四阿哥和老皇妃做的主,慢說雲家還是二房,便一樣全是正室,也決不敢違命,你想,人家還會有話說嗎?本來人向高,水向低、既做官誰不願意有一條好的路子順著竿兒爬上去咧?你還愁什麼?只要你將來把心放在中間,不分厚薄便行咧,還對我假惺惺做什麼?」

  佟氏也笑道:「二弟,你別耽心這個,這二位弟妹我全見過,都不是什麼醋葫蘆,就是將來萬一有個爭吵,還有我這個老嫂子調停其間咧!」

  羹堯不由紅著臉道:「大嫂,您別取笑,我倒不是為了這個,無非怕人議論而已。再則王爺那人,專一喜歡和我開玩笑,這事如果和他說早了,我實在受不住,您就不能替我求求母親,遲上些時再告訴他嗎?」

  佟氏不由噗哧一聲笑道:「原來為了這個,您也太臉嫩咧。」

  接著又向年夫人一使眼色道:「既如此說,好在雲家已有預備,這又是已經定局的事,婆婆,您就停上些時再和妹妹說去,要不然讓二弟多受窘也不好。」

  年夫人笑道:「你理他呢!我就沒有見過這麼大的人了,為了娶媳婦還怕人開玩笑,如果王爺真能和他開玩笑,那還不是賞臉嗎?這又怕什麼咧!」

  羹堯又涎著臉央求著,年夫人才答應,先緩通知年妃,羹堯接著又將要搬到後園住宿的話說了。年夫人也含笑答應了,羹堯謝過母親和大嫂為自己操心之後,便著人去將昔年所居後園書房收拾出來,當天便搬了進去,夜晚摒退僮僕挑燈獨坐,想起當年就讀情景,不禁十分懷念恩師昔日一番教誨,再尋出那本晚村先生所賜時文來,點上一爐檀香,低聲誦讀著,真仿佛又是兒時受教光景,這舊夢重溫,真有說不出的滋味,尤其是那本時文如論格調,仍是八股陳套,但試一細讀,滿紙都是微言大義,不禁把桌子一拍道:「這種文章,才真是替聖賢立言,令人一唱三歎,真無怪昔年恩師以此相授了。」

  正在讚歎著,猛聽微風颯然,案前窗戶洞開,眼前黑影一閃,忽然竄進一人,伏地便拜道:「少爺已經高中進士還不廢夜讀,怎的這等用功?您還識得當年伺候您的書僮喜兒嗎?」

  羹堯不禁駭然,再一細看那伏在身側的人,年紀約在二十七八,一身玄色夜行衣靠,黑紗纏頭,黑布打腿,足下登著一雙人發織成的草鞋,看去非常精悍俐落,但只面目還依稀是那喜兒,連忙下拜答禮道:「師兄怎行如此大禮,這不折殺小弟嗎?」

  接著又道:「小弟自恩師去後,無日不在思念之中,昨日方從路師伯口中得知他老人家現游雲夢,但不知近日健康如何,師兄既然枉駕,還請見示為幸。」

  那人連忙又叩了一個頭道:「小人幼遭大難,國破家亡,幸蒙老大人收養在府,又幸虧伺候少爺,才得遇恩師,問明情形收在門下,如今雖然稍得恩師傳授,怎敢忘本?少爺如此相待,反令小人不安了。」

  羹堯連忙又一把扶著道:「恩師留書,久已說明師兄乃大明勝國孤臣之後,只未得知尊姓大名而已!前此一時有屈,原不知情,如果照師兄這等說法,那不止要屏棄小弟于師門之外,並以不足論交目我了。」

  那人連忙站起身來,握手大笑道:「難怪這九城之中,和若干江湖朋友,都說您是孟嘗信陵一流人物,原來竟這等肯折節下交,那就真不負恩師一番教導了。不過小弟雖然幸蒙不棄,免充廝養,您入門卻在我之先,這師兄稱呼還請稍微改一下,小弟才能答應,不然卻不敢遵命咧。」

  羹堯見他二目炯炯有神,舉止也非常豪爽,忙道:「師兄與小弟同學,序齒又在我之上,豈有再改之理。」

  那人道:「您不必再客氣;還是以入門先後為序的好,否則反不是本門規矩了。」

  接著又淒然道:「小弟姓周名再興,那守甯武關瑋遇吉的周總兵是小弟的叔祖父,先父諱繼武,自叔祖殉國之後,流落江湖,複被韃虜掠去為奴,輾轉來京生下小弟,不幸病故,未幾先母又複見背,這才被人拐賣尊府,得充書僮,多蒙尊府上下恩遇有加,小弟本也甘心伺候,以廝養終老,卻想不到因為伴您讀書,忽蒙恩師背人問及身世,小弟不敢隱瞞,只得據實相告,這才蒙恩師也收入弟子之列,攜去江南一帶,加以教養,算來一別已經十多年呢,不想師兄已如此長成,飲水思源,小弟焉有敢忘昔日恩義之理。」

  說著又道:「恩師近頗安好,也常道及師兄近況,小弟月前既已到京,一來本想來此叩見,但以未奉師命不敢造次,今日方承路師叔之命,來此與師兄聯絡,師兄種種經過,不但路師叔全知道,便師父也略有所聞,您到底打算怎樣咧?」

  羹堯一面肅客就座,一面道:「路師叔人既在京,小弟昨日又已面呈一切,當然知道。師父遠在江南,怎麼對於小弟所為,也會知道咧?」

  再興笑道:「您忘了邯鄲道上興隆集遇刺的兩根子午斷魂釘了嗎?老實說,您在中途所遭已全落在周潯周師叔眼中,要不是他暗中一番佈置,那雲小姐也許不會那樣容易接近您師兄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