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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雍王大笑之下道:「既如此說,我自不便相強,但是二哥請我幫忙,也實不便進言,還請見諒。」

  羹堯也心知雍王既已一再去信促成此事,決無再由他請緩之理,便也笑道:「王爺既不便為力,那我也只有等事到眼前再說,反正現在還有幾個月咧!」

  雍王搖頭道:「世人盡有屈指計數遙盼佳期的,想不到二哥卻如此說法,這倒真是匪夷所思了。」

  接著又道:「我們且不談這個,今日我從宮中回來,還得到一個消息,聞得皇上語氣之間,頗有南巡之意,如果屬實,那我們在這期間,便得更加留意,萬一被人乘機做了手腳去,那便槽透咧。」

  羹堯微訝道:「這話靠得住碼?怎麼在這個時候,皇上忽然有了巡狩之意?您知道為了什麼嗎?」

  雍王略一沉吟道:「二哥本來八旗世家,現又辱在姻婭,說也無妨,但對外人卻說不得咧!」

  羹堯連忙躬身道:「羹堯屢世均沐皇恩,現在又承王爺恩遇,如有機密,焉有外泄之理。」

  雍王把頭一點道:「二哥不必過於矜持,只不洩漏出就得咧。」說著又道:「皇上為了力求民穩,所以時常出幸各地,這是人所盡知的事實。不過這次卻又不同,一則因為江南是個著名的富庶之區,人文蔚粹。打算前去看看。二則因為這一帶紳權特重,自有明以來,吏治就很難說,尤其是蘇常嘉湖一帶人才代出,事故也多,所以想親自巡幸一番,就便整飭一下。」

  說罷,又低聲道:「聞得三吳前有東林複社的結合,流風所至,頗多誹謗本朝,陰蓄異志之士,這批人,雖然遁跡山林,杜門不仕,甚至有的已經逃禪方外,或者竄身草莽的,看去雖然無足輕重,但此輩大抵非擅有奇才異能,即望重一方,人雖在野而名動公卿,如果真的讓他們發作起來,以他們的才智聲望,再據有東西這樣富庶之區,說不定便是心腹大患,所以皇上才不辭勞苦,親自出巡,打算查考一個究竟,如可羈縻引用,自不妨假以名器,設法安置,即使真能澹泊明志,絕想功名的也可聽其自然,但只一不安本份,打算圖謀不軌,那便只有傳旨當地大吏予以芟除,以免養癰貽患咧!」

  羹堯聞言,不由暗自大吃一驚道:「如今天下澄平已久,三吳—帶,又非窮鄉僻壤可比,怎麼會便有這大的隱患?皇上也許得之疆吏奏報,容有未實亦未可知,這樣一來未免徒增聖慮,卻非臣下所宜有咧!」

  雍王微笑道:「二哥以為這消息出諸疆吏奏報嗎?其實卻不儘然咧。老實說,各省封疆大吏,誰敢多事?竟以這種消息見諸奏章,他們全是幾十年熬煉出來的琉璃彈,即使稍有事故,方設法消弭之不暇,焉有據實奏聞,自己找自己的麻煩之理。」

  羹堯愈加驚異道:「那麼皇上日夕在宮禁之中,哪裡會知道這些事,難道是諸位阿哥奏報的嗎?」

  雍王不禁大笑道:「你這話,愈去愈遠咧,各位阿哥除有旨召對而外,便再留心時事些,也不敢把這種捕風捉影的話擅自奏聞,如果可以這樣放言無忌,那倒又好咧!」說著一看左右已經照例回避,又低聲笑道:「二哥,你以為我們有了這個血滴子就可消息靈通,各方行動,便能全逃不過我們的耳目嗎?須知皇上天稟聰明,聖慮所及,無微不燭,因為江南諸多隱憂,那些南蠻子極難制服,也早已安下一些人,專辦這些密查事宜咧,他們傳遞消息,不但不用奏章,不必經過閣臣,連司禮監全無須經過,只一封私信,便可上達天聽,在特許密函奏事之外,並曾有特旨,即使所奏不實,除有意誣陷致興大獄而外,均可不究,如有重大情節,一經查明屬實還有破格升賞,平日又特准開支,把銀子花得像水—樣,你請想,這樣一來,那邊的一舉一動,皇上還能不知道嗎?」

  羹堯忙道:「照這樣一說,皇上在江南既有耳目之官,一舉一動,全知道,只據所報,傳旨該管衙門照辦也就得咧,為什麼要親自出巡咧?」

  雍王又低聲道:「這又是皇上睿智所在,為旁人所不可及的地方,你請試想一想,這些派駐江南的人,既不許對外洩漏機密,便本省疆吏,大小衙門,也決不令其稍有所聞。一件兩件事,尚可密旨飭辦。事情一多,豈不令人起疑?而且這些要查辦的人,往往便連疆吏也懾其聲望,無法決斷,—個處置不慎,也許會轉而激成巨變,有時奏摺上來又須時日,哪能立刻決斷?所以最好的方法,只有出諸數日巡幸的一途了。」

  接著又笑道:「其實這還是皇上宅心仁厚,欲以巍巍聖德感化這些頑民和不逞之徒,才不得不爾,如果真的天威不測,只須拿上幾個做一下榜樣,這些純盜虛聲,空言標榜反清複明的傢伙,又敢怎樣呢?不過我從旁來看,這件事也許于我們是有利的,二哥看如何呢?」

  羹堯不禁一怔道:「皇上本來可出雨露與雷霆兼施,恩威並用,不過,您說此事是于我們有利的,羹堯倒一時想不到,還請王爺明示才好。」

  雍王道:「二哥平日所見極遠,怎對此事反而一時倒想不起來?你試再想一想,也許就明白咧!」

  羹堯聽罷,側著腦袋,想了一下笑道:「王爺是打算乘著皇上出巡之際,在京中略微佈置一下嗎?不過這一著卻險得很,如果萬一失當,皇上向來英明已極,那以後便反難說咧!」

  雍王搖頭道:「我承二哥和舅舅隆皇親之教,目前養晦還來不及,焉有乘著皇上出巡弄權之理,目前在京中的作為是防人對我,而不是做進一步的打算,我說的是皇上這一次南巡,在心目中,少不得會看中若干人,這些人中,也許有不可致的,如果我們能想法把他弄來,豈不一舉兩得,二哥能為我設法嗎?」

  接著,又看了羹堯一眼道:「可惜二哥業師顧肯堂先生不知下落,否則我只差人去通知江南織造一聲,讓他先為譽揚一下,皇上必定羅致,二哥再教他故意不就徵召,然後再請來我這裡稍住些時,那便大家全好咧!」

  羹堯聞言,想起中鳳負氣之語,曾有「你打算把顧師伯請來,充今日的商山四皓嗎」一語,不禁笑道:「我那敝業師,雖也頑民之一,但他自是陶清節、林和靖一流人物,不但澹泊已極,而且一生並未成家,只好徜徉於山水之間,又精易數,自言前明氣數已盡,一姓不再興,所以才囑我出仕,以謀上進,如果真能打聽出下落來,他老人家除決不願應召為官而外,如王爺僅請其來府小住,倒無可無不可,不過,自我學成之後,他老人家一去便杳無消息,以前家父也曾托人打聽過,以便請來令我稍報師恩,但他離開原藉之後就未回去,連亭林先生前在華陰墾荒也未見去,如今卻令我到哪裡去找他呢?」

  雍王不禁憮然道:「既如此說,只好另作別計了!」

  說罷又留在府中小酌,並笑道:「二哥既不願學那喇嘛所傳禦女之術,但他那隨來的女弟子,清歌妙舞頗有可觀,何妨同到後宅略享聲色之樂,這卻不見得便有累清德咧!」

  羹堯不便相拒太甚,只有笑道:「适才我已說明在先,決非假道學一流人物,王爺為什麼還是這等說法?既如此說,那我只有奉陪了,不過我非阿難,王爺卻不能強人所難,令那紅衣喇嘛女弟子布上淫席咧!」

  雍王攜手大笑道:「這個我卻不能做主,到時只看二哥定力如何了!」

  說罷,攜了羹堯,徑向府後那間大宅而來,到了門前一問,才知那紅衣喇嘛和雲中燕,以及那一群女弟子均尚未起床,羹堯方自暗中搖頭,雍王卻笑說:「他們本來蔔夜就難以蔔晝,我們少時再說。」說著,止住僕僮,不令驚動,兩人徑向最後一進而來,沿途各屋,除職司灑掃婢媼僮僕,寥寥數人而外,其餘大半尚在睡鄉,羹堯一看日色,不禁大笑道:「這裡真可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大有晨昏顛倒之雅,此風似不可長!現在我倒深悔把這喇嘛齊來,要不然,只此一法,便可令六阿哥自己把自己毀盡咧。」

  雍王笑道:「如以就事論事來說,誠如尊言,但不龜手之藥可以破楚,將來也許另有用場亦未知,在自己手裡,到底比在別人手裡要好得多,你又後悔什麼?二哥如恐我因此便荒淫無度,卻不必慮得,須知聲色貨利無人不好,能出入這種場合而始終不為陷溺,那才算得是一個傑出之土,你一定避之若浼,倒又是心中有伎,佛家所謂著相了。漢高祖何嘗不是—個貪財好色的主兒,但是他要和項羽爭天下便一無所取,文天祥為千古正氣所鐘,但他在宋室未亡以前,何嘗沒有姬妾之奉,然而小樓三載,其志不改,哪裡便誤卻大節?我雖不肖,何至便勞二哥諷諫咧!」

  說著,不由分說,相攜到了雲中燕所居臥室,一看中燕便如死狗一樣,躺在床上,兀自尚未睡醒,羹堯笑著走上前去用手一推,低喝道:「雲二哥,你身為本宅總管,為何到這個時候還不起來?王爺已經來咧!」

  中燕被推,只轉側一下,仍然睡著,口中嘟嚷著道:「你好厲害,這一來我恐怕已經回不去咧!」

  羹堯更加氣惱,一伸手在他身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大喝道:「你胡說什麼?王爺來啦!」

  中燕一下被打得跳起來,猛一揉眼,一見羹堯雍王全站在面前,連忙翻身起來,慌道:「王爺。年爺,為什麼這麼早就到這裡來?且請外間稍坐,容我把衣服穿好,再行謝罪如何?」

  羹堯怒道:「這還早麼?你試看一看,外面都什麼時候咧?」說著,一扯雍王,出房在外間坐下,中燕慌忙穿上衣服向窗外一看,果然紅日西斜,已是未牌時分,不由叫聲:「啊哎」,愈加惶恐,想起昨夜一場荒唐綺夢,不由又是好笑,連忙喚來從人,匆匆穿好衣服,抹了一把臉,從室裡出來,帶愧向兩人道:「我因昨夜回來太遲,此間又略須照料才能入睡,所以一覺直到現在,還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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