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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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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又插口道:「這倒又奇咧,這事又與那姓年的有什麼關礙?難道他還有什麼意思存乎其間不成?」 程子雲猛然一晃腦袋,左手一拈又打了一個榧子笑道:「大嫂,這是宦海中的秘訣,不怕您功夫再好,再精明,對這個卻是外行了。」 接著看了允禵一眼道:「這就是俺上次力勸王爺屈駕去看一趟的效驗。如今這小子一定想穿咧。以前他本單靠著雍邸一條路子,老實說,雍邸如果有那麼一天,他也算是至親至戚,自然順著杆兒爬上去,可是雍邸萬一不成功,這大位一旦落在王爺頭上,他還能有多大出息?這麼一來,你和雍邸一聯絡,他是居間人,到了那個時候,您還好意思不調劑調劑他嗎?所以各人肚裡有數,他便得慫恿雍邸來移船就岸了。不過這一來也好,多少在這個時候,總不能說不與咱們有利,但是他這個卻真厲害極了,您以後卻不可不防咧。」 允禵笑道:「老夫子這話也有理,真要他能替我把四阿哥拉緊了,這種奇才,我焉有置之閒散之理。不過,這話還很遠,我們明天到底先到哪裡去呢?」 程子雲又沉吟了一下道:「那當然是先到六王府去,既有這著好棋,咱們對六王爺倒又不妨把調子打得高一點了。最好明天上午咱們一同到六王府去,下午再到雍王府走一趟,這樣便面面俱到不至顧此失彼咧。」 接著又道:「為了不讓這個消息洩漏到他們兩位元王爺耳朵內去,明天咱們連從人全不必帶,只穿便服,備上兩匹馬就行了。」 允禵道:「我向來一切全是仰仗老夫子策劃,既如此說,一切照計行事就是咧,我因連夜未睡,今天又被那年雙峰吵醒,對不住,要先回到後面去小息一下了。」 說罷不禁打一個哈欠,桂香在旁笑了一笑道:「我本來怕王爺有什麼事要問,又不放心程師爺去到六王府究竟如何,才跟著王爺來這麼一趟,既如此說,我也去休息一會兒咧。」說著,又回顧允禵眼波一轉道:「這一來您的大事已定,便不妨到上房裡去多歇一會兒,那散著的書,我這一去,便給您先收起來好不好?」 說罷向二人略一為禮,姍姍徑去。允禵只笑說一聲:「那書你先慢收,不要忙著收起來,說不定我一會兒歇上精神好些還要看咧!」便自也回上房而去。這里程子雲不由咧嘴大笑道:「俺今天也算是錐處囊中脫穎而出咧,這真痛快極了。」接著,猛然一看廳外日影,又一怔道:「難怪俺這肚子有點不依,原來太陽已經移向西邊去咧。」 說罷忽然一眼望見簾子底下人影一閃,連忙喝道:「外面是小來順兒嗎?你快給我到廚房裡去說一聲,教他們給我配上兩個可口的菜,再去沽一大壺白乾來,今天我真痛快極了,非暢飲一下,不足以記此快事咧。」 話才說完,忽聽外面大笑道:「程師爺,您看錯了,那小來順兒适才已經到前面去咧,真要打算喝上一場,我來陪您如何?」 再看時,那來的卻是李飛龍,不由又笑道:「李包衣,你來也好,倒省得俺再去找陪客去,不過教誰去吩咐做菜沽酒咧?」 李飛龍道:「只要您肯賞臉,索性到我那房子裡去,我因為也好一盅,又不便多出去,早吩咐廚房內老宋做下幾樣菜,酒更是現成,真要這個時候才吩咐下去,那可掃興咧。」 說罷一把扯了便走,到了前面自己住的地方,喚來伺候的小廝,在耳邊略囑咐了幾句,那小廝果然出去一轉,便用提籠提了四色菜一大壺酒來,兩人對酌著。那程子雲心內一痛快,也不用人勸,便真似鯨吸百川一般,把一大壺全倒下去,一擲酒杯,又掏出一錠銀子著人去重沽。李飛龍笑道:「您快收起來,要酒我這裡有的是。」 說罷打開屋角一個酒罈大笑道:「我就為了好這個,所以預備了一大壇,大廚房裡還有一小壇,你只管盡興便了。」 程子雲不禁捋著虯髯也大笑道:「俺想不到,您竟是這樣一個酒友,要照這樣,就封您一個酒鄉侯也不為過份。為了這個,咱們以後,倒要多交交咧。」 說罷,取杯親自走向壇側,舀了一大杯一嘗,那酒更加鮮美,又連聲誇好,灌滿了一壺,慢慢喝著。這一頓酒,直吃到黃昏之後,程子雲已經爛醉如泥,倒在李飛龍床上睡了,李飛龍也喝了一個八成,一見程子雲醉在自己床上還打身來扶,卻不料連自己也倒下去,自有小廝伺候照料不提。 在另一方面,允禵回到上房一覺睡醒已是二鼓光景,方才起來。略用晚膳,又打算到賜書樓去,卻撐不住福晉連日已知他和桂香打得火熱,忍不住沉下臉來數說了一頓,又拿出保養身體為重的大帽子來,說什麼也不讓走。允禵雖然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無如福晉理長,又恐怕把事鬧穿,桂香究竟是府中包衣之婦,不比婢妾,說出去總不大好聽,所以只有勉強留在上房裡,差人暗暗送了個信給桂香,說明明晚再見。那桂香自得紅衣喇嘛密授秘訣,正巴不得用允禵來做個試驗,聞訊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那賜書樓上,獨對銀燈,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一會兒沉思,又一會兒微慨。 不知不覺二更過去,推開樓窗一看,外面暗沉沉的又是一個黑夜,待欲穿窗出去,再往雍王府一行,又恐允禵程子雲查出,不但前功盡棄,也許就鬧出極大的亂子來,只得恨了一聲,一咬銀牙,坐向窗前一張椅子上,看著外面出了一回神,悶悶的,用一隻纖手支著下領,不知在想著什麼。 忽然一看見窗上一對絳紗宮燈,立刻一下完全吹滅,掩上窗兒,背著燈,脫去外衣,便待上床安息,不知怎麼,自己笑了一笑,又把窗兒開了,取過紙媒,將左側一盞宮燈點上,轉取過—付牙牌,就燈下打起五關來,誰知那牙牌,左也不通,右也不通,竟似存心和她鬧彆扭一般,勉強又混過去半個更次,不由打了兩個哈欠,人氣一下推開牙牌二次又待上床睡覺,才從椅子上坐起來,只覺得渾身懶洋洋的,八下裡不得勁兒,勉強—個人將枕衾被褥鋪好,兩條玉臂一舉,又伸了一個懶腰,正打算坐向床沿去脫鞋子,猛一抬頭,倏見那素壁上,孤伶伶的一個人影,忽然成起雙來,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掉頭一看,只見身後已經多出一個黑衣的夜行人來,饒得她是有名的江湖女人,也不禁嚇丁一跳。 忙就床邊,斜縱出去一大步,再就燈下將來人一看,只見那人身上穿著玄色緊身排扣夜行衣靠,下麵玄色夾襠褲,黑布綁腿,足下一雙玄色薄底快靴,再襯上頭上黑綢子纏頭,渾身上下,便如一個漆黑黑人,卻偏一副臉,簡直慘白得可怕,尤其奇怪的,是雙眉疏落,似已脫去大半,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燈光下看去,便似僵屍現形一般。桂香不由又嚇得退開一步,一手抄起一張椅子大喝道:「你這廝膽敢夤夜到我這賜書樓上來放肆,還不報名受死,意欲何為?」 那人哈哈大笑道:「大嫂,您怎麼又不認識我咧?」說著,刀交左手,一伸右手,揭起頷下一層人皮,向上一翻,已露出一副面目來。桂香愈加驚異,再一細細看,卻是昨夜所見的賽子都雲中燕,不由驚喜交集,放下椅子,低聲埋怨道:「下面有人上夜咧,你既來了,為什麼這樣弄鬼,如果讓那姓程的怪物聽見,那便如何是好?」 中燕看了她一眼笑道:「您放心,我來了已經好一會呢,各處全已打聽過。你說的那程子雲,已經和您的那一口子拼得全醉倒了。至於下麵上夜各人,我也用薰香給全薰過去咧,老實說,此時此地除非您大嫂要拿我,那我只有束手就縛,除此以外,還怕什麼?」 桂香覷著他笑了一笑道:「您為什麼要費這大的事,是又打算偷點什麼回去嗎?這裡可不是六王府裡咧!」 雲中燕一面將刀在背上插好,一面又笑道:「照您這麼一說,那我便成了積案累累的小偷咧,其實昨天我所以平白的去偷人家兩件東西,還不是為您大嫂回來銷差繳令,要不然您能那麼安心在那府裡跟紅衣喇嘛學法嗎?現在怎麼過河拆橋不算,反打趣起我來?」 桂香走近一步,紅著臉,笑聲吃吃道:「那您今天為什麼到這兒來咧?方才那個怪樣兒,要換上一個人不被您嚇死了才怪。」 接著眼波一轉,又笑道:「您別居功,那是王爺差您的,我可沒敢勞駕。」 中燕趁勢一把握著纖手道:「那我可不管是誰差的,反正不是為您大嫂,我決不能熬上兩夜,還挨了一弩箭。您要問我為什麼到這兒來,那是公私全有份。要說為公,我是奉王爺和年二爺所差,因為這裡的事,您雖差小來順兒去稟明了年二爺,卻語焉不洋,所以來再問您一下。咱們是先公後私,請您先把這個交代一下,我好回去轉呈他兩位。」 桂香一面媚笑著肅客就坐,一面道:「您熬兩夜挨上一傢伙那是活該,我才不領那個情咧。您就再對我說上兩回,也是白費。」說著,先將程子雲和允禵計議的話說了,又仰著臉用一雙水靈靈的眼光,在他臉上一掃道:「公事咱們算是已經交代完咧,至於那私事,你可估量著些兒,該說的再說,不該說的,您要說出來,可別讓我先揍您兩下嘴巴,那可不能怪我!」 中燕見她只穿著一套銀紅小夾襖褲,胸前已經解開一兩個紐絆,眼角眉梢隱含春意,不由笑道:「您要問那私事嗎?那我可得先問您咧,昨天晚上,不是您約我來的嗎?為了什麼?那可得您先告訴我才對,怎麼此刻反而問起我來?」 桂香粉頰愈紅,低啐了一口,俏罵道:「您是活見鬼咧。我幾時曾約您到這兒來?這不是無事生非,亂造謠言嗎?您要真這麼胡說,趕明兒個我見了王爺和年二爺不把您告下來才怪?」 中燕握緊了她的手,一同就床上坐下來,嘖嘖連笑道:「您打算賴帳,說了不算那可不行,這裡可有一個不開口的證人咧!」 桂香猛然一奪手嗔道:「你胡說什麼?嘴巴子真要上臉咧。你倒得說說看,是誰約你來的?這證人又在哪裡?要不然,你可別打算走。咱們先得把這件事弄清楚才好,要不然讓外人知道,不說你胡說八道,倒好像我有什麼把柄抓在你的手裡呢?」 中燕乘勢又一攬纖腰笑指窗口道:「大嫂,您打算說了不算那可不行,您既沒有約我來,那這紅燈暗號又是誰告訴我的呢?」 接著又悄聲附耳小語道:「實不相欺,我在這窗外,已經看見您向外面看了好幾次咧,您要說怨我來遲了也許倒是真的。」 桂香不禁嬌笑一聲,把一個粉頭垂到中燕懷裡去道:「我才沒有那份心思去怨你咧。」 說罷,猛然一轉身,一伸皓腕,對準桌上銀燈,虛晃—掌,竟自打滅,那樓上登時一片漆黑,中燕不由一怔,桂香卻愈加笑聲吃吃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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