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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那只左腳才踏上瓦壟,忽聽當!當!當!那更鑼已到院子外面,連忙身子一閃縱過屋脊,將頭一縮,藏在屋脊後面,幸而那更鑼並未進來,只在院落外面敲了兩下,便一路敲過去,末被看見,不由自己說聲「好險」,便一路挨著那火巷高牆,向東邊飛縱過去,一連縱過兩重房屋,正待仍覓來時舊路出去,忽見眼前黑影一閃,已從下麵竄上一人,陰惻側一笑道:「朋友,既承光降,為什麼不下去坐坐就打算走咧?您就這等看不起我鬼影兒郁天祥來嗎?」說著把手一拱,大有肅客之狀。

  中燕因遵雍王所囑,須故意略留馬腳,又曾聞鬱天祥本領不弱,連忙拔刀在手,就黑暗中將來人一看,只見他身材並不高,卻披著一件寬寬的道袍,頭上隱約似乎挽著一個道髻,大袖雙垂,卻看不出有什麼兵器來,不由更加慎重,也不答話,一轉身,便向東側,風火圍牆上竄去,那人又是一聲冷笑道:「你打算走嗎?那可沒有這樣容易咧。」說著右手一揚,高喝一聲:「打!」一點寒星直向雲中燕打去,中燕方才縱上圍牆,一見暗器打來,忙將身子一閃,反手一刀格去,只聽得錚的一聲,一枝袖箭已被打落。那人哪裡肯舍,只就中燕閃避之際,一個伏龍升天,也從房上竄上了圍牆,兩下相隔只不過三尺,倏然大袖一分,右手的判官筆已向中燕脅下點來。

  中燕才將袖箭打落,又側著身子,左脅下本來就露了空,一見來人身手這等矯捷,也自一驚,人又立在牆頭上,急切間轉不過身來,只乘勢,身子一側,又向牆外民房上斜竄過去,才避過那一下。那圍牆本比下面民房高出七八尺,中間又隔著一條五尺來寬的小胡同,中燕這一竄出去,兩下相隔已經在丈餘開外,腳才站定,微聞那人又喝道:「朋友,你就這等吝教嗎?我既忝在此間處館,便不得不再留你一下咧!」

  喝著抖手又是一枝袖箭打來,中燕這回卻轉過手來,左手一把抄住,也冷笑一聲道:「久仰鬼影兒大名,今日一見,原來也不過如此,我倒深悔來這一趟咧?」

  說罷揣起那枝袖箭便走,那人聞言不由怒道:「你既是好漢且留下名來,難道一逃了事,聯手都不敢交,也算是了不起嗎?」

  中燕掉頭大笑道:「姓鬱的,你別賣狂,老實說,我心目中還沒有你這一號咧,只不過我今晚有事在身,實在沒工夫陪你這截小黑的筆桿生耍狗熊。你要真不服氣,不會到十四王府去找我嗎?至於小太爺是誰,憑你還不配請教。」

  說罷,又使出轆轤蹺工夫,直向十四王府方向,一路飛縱出去。那來的正是鬼影賽管輅鬱天祥,聞言不禁怒極,但聽中燕竟直認不諱是十四王府來的,不禁又吃了一驚,深恐中燕已在府中做了手腳,不但不敢窮追,轉又連忙轉身回到府裡,各處查察了一下,幸喜並無動靜,但允祀宿處卻不敢驚動,只問了更夫和上夜各人,曾否看見賊人驚動王駕。

  偏偏允祀所宿院落,那天晚上,正好是一個外號醉鬼曹三的把式輪值,他在廂房上夜,卻攜著一個王八壺,灌滿了一壺白乾,不時便掏出來喝上兩口,不等三更,人已爛醉如泥,此刻一聽查問方才驚醒,哪敢說實話,也只推了個平安無事。那巡更查夜的馮二更一咬定未見有人侵入那座院落。這樣一來,轉使鬱天祥心上一寬,卻不知道,第二天才到辰牌時分,便自有人登門拜訪,直把他和那個貴居停六王允祀都嚇得做聲不得,這且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雲中燕得手之後,挾著允祀那只扳指和海棠花的睡鞋,出了六王府,在繞向十四王府途中,一見那賽管輅鬼影兒郁天祥並未追來,便又折回雍王府後,向那座大宅院縱將下來,更不怠慢,徑向雍王和那紅衣喇嘛對飲秘室走去。誰知才到第一重門簾下面,那守門侍婢,把手一搖,低聲道:「王爺已經吩咐過了,雲爺如果回來,先請後進落座,休歇一下換換衣服,再候傳見,此刻卻無須進去咧。」

  中燕見那侍嬸說時臉上飛紅,已經料到八成,不禁笑了一笑,也低聲道:「那位李奶奶和法王還在裡面嗎?」

  那侍婢羞得低垂著粉頸,把頭一點,中燕連忙回到後進,換了衣服,又吃了一杯茶,用過宵夜點心,方見那值廳小廝羅福笑著走來道:「稟雲二爺,王爺這就來呢,您還不快些迎接。」

  中燕方才起身到了滴水簷下,雍王已經挽著桂香走進院落笑道:「雲護衛此行多辛苦咧,事情得手嗎?」

  中燕連忙躬身道:「仗王爺洪福,東西已經拿來咧。」說著先讓雍王和桂香進了屋,一面述著去到六王府經過,一面偷眼一看桂香,只見她臉兒黃黃的,雲鬢蓬鬆不整,唇上猩紅全褪,眼圈上還隱隱浮著一圈青黑色,不禁心中好笑。匆匆說罷,忙從懷中取出那個扳指和睡鞋呈上。

  雍王一面點頭贊好,一面向桂香笑道:「有了這兩件東西,你便可以回去銷差呢。」

  桂香接過扳指睡鞋,不禁覷了中燕一跟道:「您什麼東西不可以拿,為什麼單把人家娘們這東西拿來?我回去,要是十四王爺問起來,不太難為情嗎?」

  雍王笑道:「這又有什麼難為情的?他不是命你取六阿哥貼身東西嗎?除了這些東西而外,還有什麼算是貼身的呢?」

  接著又笑道:「但看這東西,便可知六阿哥身邊有不少小腳婦女伺候,看來這又是一件大違祖制的事咧!你此番回去,不妨提醒十四阿哥一下,讓他把這話,傳到皇上面前去,至少六阿哥便又得受一頓申斥。」

  桂香聞言,忙將二物收好,一面又向房裡望了一眼,在雍王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雍王看了她一眼,含笑點頭道:「這兩間屋子,本來是為你預備的,內面什麼全有,還有兩個丫頭一個老媽子,也是專伺候你的,既要梳洗一下,不妨快去,不過天色不早,已是子末醜初,再遲可就不易回去咧!」說著又道:「這裡,我已命雲護衛總管一切,如果以後來了,缺點什麼,只管差人去找他要,現在我也該回去了,恕過暫時失陪咧,不過七天之後,你還得再來一趟,可千萬別誤事。」

  桂香向房裡走著,一面搖頭道:「那可得看情形,我現在一切全是身不由己咧。」

  雍王只笑了一笑道:「那也由你。」

  接著又趕上一步,附耳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桂香一覷中燕,啐了一口道:「我才不稀罕呢!」

  說罷人已走向房裡去。

  這裡雍王又複大笑,掉頭又向中燕吩咐幾句,便自命人掌燈回去。中燕等他走後,一面命人查看前面門戶,一面笑著想進房去。一見桂香匆匆梳洗已畢,正在調脂弄粉,不由笑道:「大嫂,我今晚又算替您當了—次差咧,我求您的話,可別忘了才好,今天我知道你好累,時間也不早咧,咱們再見的時候,您可不能過河拆橋,那可對不過人咧。」

  桂香猛一掉頭低聲道:「您好大的膽,怎麼竟敢對我說這話?要讓王爺聽見那還了得?當真打算不要腦袋嗎?」

  中燕笑了一笑道:「您別嚇唬我,老實說,王爺已經回去咧,這裡的人,除了那法王和手下幾個小喇嘛而外,人全是我找來的,他還能知道嗎?要想要我的腦袋,那除非您趕明兒自己告訴他去,不過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您還真那麼著辦嗎?」

  桂香一面對鏡抹著粉,一面噗哧一聲笑道:「原來您早安下這條壞心眼咧。」

  接著又笑道:「您這人真不老成,方才當著王爺我不好罵你,怎麼一出手,把人家睡鞋給偷來。要依我說,你不知已經在人家身上缺了什麼德,照您這一份德行。真教人不敢招惹咧。」

  中燕見她雖在抹粉塗脂,卻說著笑著,那一雙勾魂攝魄的眼光,又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不由怦然心動,也笑道:「大嫂,您著錯咧,我這人一向就極本分,今晚的事,實在是奉上差遣,不得不帶點東西回來,決不敢假公濟私隨便在人家娘們身上缺德,不信,您向後去,只一打聽便明白咧。」

  接著又笑著低聲道:「倒是那紅衣喇嘛人極古怪,又有不傳妙法,我看王爺已經著您拜他為師,一定學了好多訣竅,能略微告訴我一點嗎?」

  桂香匆匆抹罷粉,又重行在櫻唇上點上胭脂笑道:「您別騙人,鬼才會相信你會本分呢。」

  接著又在鏡中,自己看了一下,盈盈一笑道:「對不住,今天晚上委實太遲了,我可沒法再陪您聊天閒磕牙兒,咱們只好再見咧。這地方我也不能常來,以後您要是奉了王爺之命再去找我,只要看見那賜書樓上,兩盞絳紗宮燈滅了一盞,便不妨進去傳話,如果兩盞完全亮著,或者全滅了,那可不用進去,否則便難說咧。」

  說完略整衣襟,又睃了中燕一眼道:「您可別忘了,我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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