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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中鳳又覷了他一眼道:「您這話又恭維過甚咧。天下事本來當事者迷旁觀者清,只要您肯納逆耳之言,我難道還能隱諱不成?」

  接著又悄聲笑道:「那位馬兄江南之行事不宜遲,我這樓上,您也非久留之地,現在我要下逐客之令咧,您能不見怪嗎?」

  羹堯雖然仍有留連之意,但當不住中鳳話已出口,只得搭訕著道:「那我便先去咧,無論各方,但有消息,還望師妹多多為我留意才好。」

  說罷便起身下樓,匆匆仍回秘閣,卻不見雍王出來,一問左右,方知一起身便已出去。稍坐之後,便也回到自己府中,將函件密交天雄收了,又一再囑託。天雄接信之後,一看中鳳之函已經封好,不由微笑道:「此次南行,雖承二兄之命,但在勢小弟必須向那雍王稟辭請示之後才能啟程,今天是決走不了咧,只好明天清晨動身了。」

  說罷,將函件用油紙包好,藏在身邊,當天雄向雍邸稟辭過雍王,將那匹龍馬調好,換上一付平常馬鞍,自己也換上一套長行衣服,打了一個小小包裹,第二天便自登程南下不提。

  羹堯為了送別,也起了一個五更,晌午稍倦,正躺在榻上假寐著,忽然門上進來報導:「回二爺,十四王爺和前此來過的那位程師爺來拜,您是接見,還是擋駕?」

  羹堯朦朧中卻想不到允禵竟會親自前來拜望,正在吩咐擋駕,少時再到王府晉謁,只聽一陣急促靴聲,那程子雲已在室外花廳上大笑道:「年兄,不必擋駕咧,俺和王爺已經進來了,難道您還好意思轟咱們出去不成?」

  羹堯更想不到,程子雲竟和允禵沖將進來,只有皺著眉頭隔房高聲道:「羹堯何人,敢當王駕親自來訪?既如此說,便請程爺代為呈明,容具衣冠拜見便了。」說著,取過官服,便待更換,卻見門簾一掀,程子雲已經探頭進來,哈哈大笑道:「年兄怎麼又鬧起官場儀注起來?實不相欺,今天這個餿主意又是俺出的,您瞧,不但俺是一身便服,便俺王爺也是微服來,您真要打算換上官服再出去便俗咧。」

  接著遙聞允禵在外邊也笑道:「久聞年雙峰是倜儻不羈的真名士,彼此又辱在婭姻,所以我才依了程老夫子之計,微服來訪,除我賓東二人之外,只一僕兩馬而已。如果您一定要以官服求見,那我們也只有先行回去換上官服再來了。」

  羹堯未及答言,那程子雲更來得老實,一把奪去官服,竟把臂扯將過去。羹堯無奈,只得一身便服走出室外,一看允禵身穿京醬貢緞袷衣,外罩玄色花緞馬褂,果然是一身便服,連忙拜伏下去道:「羹堯何人,敢當王駕親自來訪,還請恕過接待來遲。」

  允禵笑著扶著道:「年兄當世人傑,只許謁見,便足邀光寵,怎麼一再客套,難道便看得我這般俗惡,不足論交嗎?」說著又笑道:「我與四阿哥乃系同母弟兄,年兄既與四阿哥郎舅至親,為何這等見外呢?」

  羹堯連忙遜謝不敢,又一面肅客就座,又謝過前此失約之罪,寒暄之下,允禵竟自深致傾慕。那程子雲又在一旁幫腔打著邊鼓,暗示不但願對羹堯結納,便對雍王本著同母弟兄之情,也應相互照顧,以免為外人所乘。羹堯雖知二人此來必有用意,又得桂香密函相告於前,但還拿不定究竟是一著什麼棋子,一面看著二人,一面躬身道:「羹堯辱承王爺枉顧,如有垂詢,自當遵示,即以雍王爺而論,就羹堯所知,他對王爺也非常關切,适才所談當容轉達如何?」

  允禵笑道:「年兄果能如此,不但日後非常請賜教不可,也是我與四阿哥的大幸。不瞞您說,我之所以急於一見,也便在此。目前外面不利於我兄弟的正多著咧。如果四阿哥與我再不相諒,那便彼此均覺勢孤了。」

  羹堯不禁心中一動,索性假作失驚道:「羹堯末學初進,乍入仕途,實在不知外面情形,以王爺和雍王爺,皇上都聖眷極隆,難道還有人敢蓄異謀嗎?」

  程子雲哈哈大笑道:「年兄交遊極廣,又與雍王爺是至親至戚,這北京城裡,還有什麼事能瞞得了您?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老實說,俺今天之所以陪王爺來這麼一趟,便是想和您開誠佈公的談一下,您還有什麼避忌的?老實說,以目前諸王的情形來說,雍王爺如果不能和俺王爺聯合起來,再有您年兄和俺兩個參贊其間,那便任憑其他的幾位王爺手段再高明些也不足懼咧。否則那就難說了。」

  羹堯見他搖頭搖腦,又不時將一雙怪眼從那一付大墨晶眼鏡內面向外窺視著,不由十分好笑,忙道:「小弟雖然不才,當著王駕在此,焉有明知故問之理。目前諸王,雖然或者不免有意氣用事之處,但我自信雍王爺向來與諸皇王無爭,讀書習射之外,更絕少與聞政治開罪於人,難道還有人連他也放不過嗎?」

  允禵笑道:「年兄也許真不知近日之事,所以才這樣說,如果照您這一番話,依我推斷,恐怕便連四阿哥也未必盡得其詳咧。」說著又笑道:「年兄以為四阿哥目前不問外事,便無人攻訐嗎?須知樹大招風,誰教他也是一個親王咧。老實說,他就壞在這個讀書習射與人無爭上面,所以人家對他就更加攻訐呢。」

  羹堯又假作愕然道:「這又是什麼道理?難道讀書習射與人無爭也與諸王有礙嗎?」

  程子雲不等允禵開口,先大笑道:「年兄這一問,便是真不知近日之事了。據俺所知,八阿哥和六阿哥、三阿哥便是為了雍王爺只一心讀書習射不問外面的事,深得皇上嘉許,所以才竭力攻訐不遺餘力。最初只是六阿哥在宮中搬弄些是非,如今連八阿哥、三阿哥全連起來咧。自古說親一層緊一層,所以俺王爺才打算和雍王也聯絡在一起,才好外禦其侮,本來他親哥兒兩個,沒有什麼不可以當面說的。不過因為一向俺王爺平日就傾心年兄,正好藉此一見,二來能由年兄把這話先容一下,比較更婉轉些,還望年爺不要見疑才好。」說著,又從那大玳瑁邊墨晶鏡裡面,向羹堯臉上張望著,一手摸著頷下虯髯。

  羹堯笑道:「原來真有這等事,那就不怪外面有些風言風語了,如非程兄今日說明,我還不知道咧。既如此說,我想雍王爺,現與十四王爺份屬同母弟兄,決無不願聯絡之理。待小弟明日便將此事陳明雍王爺,一俟奉諭以後,再行轉呈王爺便了。」

  允禵聞言微訝道:「年兄近日也聽見有些風言風語嗎?那就更事出有因了,能就所聞,略告一二嗎?」

  羹堯又笑道:「巷裡傳聞雖然很多,但以鄙意衡之,大抵未必可靠,怎能輕信?那是羹堯一時失言,還望王爺原諒才好。」

  程子雲猛笑道:「年兄既有所聞,何不痛快說出來,大家再來權衡虛實,以便應付,以後不但兩位王爺要共大事,便俺與年兄也須時有計議,為什麼又蟹蟹蠍蠍的起來?」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其實說也無妨,不過我也得諸傳聞,這捕風捉影之談,王爺和程兄卻不可置信咧。」說著,又看著兩人道:「以我所聞,六王爺因為前幾天晚上府中出了點事,傷了好幾個護院把式,現已查出是一女人所為,據說頗疑王爺所使,現已聘了能手圖報復咧。依我看來,王爺固無派一女人黑夜之間前往生事之理。便依六王府而論,雖不算警衛森嚴,也決不會容一女人滋事殺人,仍令逃去,所以說,這種傳聞決不能信也就在此。此外據傳六八兩王現在合養著一群喇嘛,現已對王爺在暗中設壇詛咒,據說七天見效,四十九天必致瘋癲失常。但此訊傳來已經好多天,王爺不還無恙嗎?這豈非更是齊東野人之語,不經之談?只此兩事,便可想見全系謠言,不值一笑了。」

  允禵不由一怔,連忙笑道:「這果是不經之談,六阿哥對我雖然暗中攻訐,焉有派人夤夜生事之理?再說,即使要派人前去窺探一二,也決無謀及婦人之理。不過,六阿哥重用一個紅教喇嘛,這倒不假。只是詛咒的卻不是我一個人,聞得被詛咒的第一個是太子,便連雍王爺也在其中咧!」

  羹堯又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早說過這是齊東野人之語嗎?要依拙見來看,恐怕就連這設壇詛咒的話也有傳聞失實呢。要不然太子雖時有狂疾,怎得兩位王爺健康猶昔咧?」

  程子雲把頭連搖道:「年兄此語又是書生之見了,那六王府生事一節雖然純屬子虛,這喇嘛設壇咀咒一事卻是真的。要依俺看來,千古魘魔之術大抵假設,或許那喇嘛暗下毒藥以神其說,連六王爺一齊瞞過亦未可知。所以太子已得狂易之疾而兩位王爺並未受害的,也許人家對太子下了毒,而兩位王爺福大,一時尚未得手。總之這事寧可信其有,卻不可疏于防範,萬一百密一疏那就糟了。因此俺已對俺王爺府中每一個人全不時考查,以防奸人混入,年兄今後也要小心才好。」

  羹堯笑道:「既是王爺和程兄全這麼說,我必將此事對雍王爺說明,也嚴加防範便了。諸承關切,那將來只好由雍王面謝咧。」

  兩下又談了一會,允禵才攜了程子雲告別而去,臨行又堅訂後約,並囑代向雍王先容。羹堯送至府門之外,只等兩人上馬,方才回到書房,略將各處送來檔批閱之後,便又向雍邸而去。這裡允禵程子雲兩人回到十四王府之後,允禵首先笑道:「今天雖然又抬舉了那年小子一次,卻得來一個極要緊的消息,也可謂不虛此行了。不過依我看來,這年小子頗奸滑,四阿哥更夠精明陰鷙的,老夫子那條移禍江東之計卻未必有用咧。」

  程子雲大笑道:「王爺慢慢再瞧罷,並非俺敢誇口,不管他再奸滑陰鷙些,憑俺這三寸不爛之舌,也非教他墮俺計中不可。您瞧,今天俺只約略數語,那小子便漏出這樣重要的消息來咧。老實說,他雖然是個了不起的英才,可是一遇上俺,那便不得不輸一著咧。」

  允禵道:「老夫子的話,我當然極相信,不過既有這消息,六阿哥定必謀我日急,那移禍江東之計雖好,卻緩不濟急,還須稍加佈置才好。要不然,他既聘來能手,自非先向我這裡生事不可,如果猝不及防,出點亂子就糟了。」

  程子雲略一沉吟,又把腦袋一晃道:「果真他要派人前來生事,那俺倒是求之不得咧。不過王爺慮得也未嘗無理,既如此說,待俺把李飛龍夫婦找來,吩咐幾句,再按孤虛遁甲之法,在這府中布下一陣,王爺便可高枕無憂咧。」

  允禵笑道:「老夫子打算怎樣佈陣法,能先見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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