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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年妃在鏡中看得十分明白,心下已經料到九分,她一定是無意中聽見羹堯拒婚的話,心中難過,便索性笑道:「您覺得我討嫌嗎?我才不怕您討嫌呢,真要說討嫌,您快對我二哥說去。适才是他不知聽誰說您病了,已經到我那裡去問過兩次咧,所以我才來跑這麼一趟,我這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您這總該明白了吧!」

  中鳳聞言臉上愈紅,那顆芳心不由忐忑不已,正想著:「他正病著,就算是已經好了,我的事他為什麼知道得這麼快呢?」忽見孫三奶奶提著水壺,從房門外面走來,咧開大嘴笑道:「可不是嗎?人家年二爺一聽見您病了真急得什麼也似的咧。」

  中鳳這才知道,竟是她這位乳母泄的機密,不由瞪了她一眼怒道:「你這年紀,怎麼越來越放肆起來?我知道,你又不知道在外面編捧我什麼咧,少時,看我有得饒你才怪?」

  年妃不由暗中好笑,忙道:「妹妹,這也不能全怪她,您請想,這位嬤嬤她從小把您奶到這麼大,能眼看您病著嗎?我二哥既問她她又焉能不說實話呢?」

  孫三奶奶卻似沒事人一樣,一面向金盆中傾著洗臉水一面笑道:「年娘娘,您真是天在頭項上,俺人雖傻,這顆心可不傻,您說俺小姐病了,整天連吃都不想吃,也不肯起來,她又不教告訴您和福晉,更不讓俺去告訴老山主去……俺不去告訴姑爺,還能告訴誰去?如今年二爺果然請您來這一趟,病也好了,氣也消了,她便揍俺兩下也值得咧。」

  年妃忍不住笑得格格的,中鳳卻氣得說不出話來,但當著年妃又不好發作,只推著孫三奶奶道:「你這老貨胡說什麼?還不與我快些出去。」

  又瞪了年妃一眼不依道:「原來你們串通起來捉弄我,要不是這麼一說,我還睡在鼓裡呢?」

  年妃見她雖然惱羞成怒,但眼角眉梢仍然蘊著無限喜意,不禁忍著笑說道:「您可別狗咬呂恫賓不識好人心,真要這麼一說,那我只有去問問我那二哥去咧!」說著,臉色微沉,移步便待下樓,中鳳也自覺語氣太重,唯恐年妃真的動怒,連忙攔著道:「姐姐,您為什麼真的生氣呢?這不全是您自己鬧出來的嗎?」

  年妃不由噗哧一笑道:「原來您也怕人生氣,以後可別再裝著玩兒咧。現在叫姐姐已經不行了,快叫妹妹吧。對不起得很,我不能再坐了,你既好了我還得回復二哥去呢!」

  說罷,告辭徑去,中鳳真弄得笑又不是惱又不是,只得又暗唾了一口,含羞送下樓去。

  那年妃回到自己院落,細想羹堯和中鳳兩人之事,不由心中十分好笑,略坐一會之後便差人去請羹堯前來,一見面便寒著臉道:「二哥,這事真不好辦,果真全是由您而起,現在人家已經把您恨透了,便連我也無法進言咧。」

  接著又嘆息道:「這本來是一件極好的事,我真想不到您為什麼竟會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如今再想挽回可就難咧!」說著,又偷覷著羹堯臉色,羹堯聞言不禁一怔道:「我拒婚的話,她已經全知道了嗎?」說著不禁搓著手道:「其實我全是為了崇敬她,不便屈辱她,不願褻瀆她,才不肯答應此事,照你這麼一說,她之所以背人彈淚,又恨透了我,全是因此而起了,這教我如何說法才好呢?」

  年妃冷笑一聲道:「你倒說得好,為了崇敬她,不便屈辱她,不願褻瀆她,才不肯答應,要知道,人家可不如此想法,還當你嫌她才不要她呢!再說,兩家父兄全答應了,連宮裡全知道了,你卻不要人家,天下有比這個更厲害的奇恥大辱嗎?老實說,我倒不怕她恨你,只怕她想到拙處去,那就糟了。」

  羹堯不禁毛骨悚然道:「當真她便如此想不開嗎?那怎麼辦呢?」

  接著又一臉惶急之色道:「妹妹,你千萬要勸勸她才好,要不然,真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那我這內疚便終身莫解呢!」

  年妃要笑卻又極力忍著,咬著嘴唇道:「你倒說得好,教我勸勸她,我平白拿什麼話去勸人家呢?能說我二哥他不要你,你就算咧,還是勸她去當姑子呢?還是勸她另外嫁人呢?您是一位新科翰林,當然要比我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妹妹見識要強得多,倒試說給我聽聽看。」

  羹堯半晌不語,接著長歎一聲道:「妹妹,你的意思我知道,如果我能答應,只王爺和母兄一說我早答應咧,還能等到現在嗎?」

  年妃嗔道:「二哥,你好狠心,當真就看著人家要尋拙見,半點回心轉意全沒有嗎?既如此說,您還是另請高明吧,恕我無能為力咧。」說著,把頭一掉,當真賭起氣來。羹堯又慌忙央求道:「妹妹,您別生氣,此事還望您多多勸說才好,至於這頭親事,容再從長計議如何?」

  說罷又作了一個揖。年妃見他口風已轉,忙道:「那可不行,這是一言以決的事,怎麼能用從長計議的話來推託呢?你還當我是個小孩子嗎?」

  羹堯不禁又發急道:「妹妹,你就這樣不能體諒我嗎?這事我前天已對母親說過了,實在關係我他年的成敗太大了,如果稍一措施失當便無法見人咧!」

  接著又道:「我對此女,決非矯情立異故作違心之論,也許日後妹妹終會明白的。如今只求妹妹對她設法婉言相勸,我即使不能娶她為妾,也必有以自處處人還不行嗎?」

  年妃不由失聲笑道:「既然如此,話總好商量,不過二哥話已出口,卻不能令我為難咧!」

  說罷,索性把去看中鳳的情形全說了,接著又笑道:「我看這丫頭對二哥一往情深已經昭然若揭,便二哥對她也關心彌切。您那自處處人之法,稍一不慎,也許便真的非出事不可呢。要依我看,此事非當機立斷不可,真要顧慮太甚,反而不好呢,不瞞您說,昨天大嫂已經來過一趟,您回母親的話,我已全知道咧。你之答應與否,王爺也未必一定因此見怪,不過為了一點小節,而釀出終身之恨來,孰輕孰重卻值得深思一番,千萬不要自誤誤人才好。」

  羹堯初聞中鳳生氣悲啼確實是為了自己,不由心中更加難受,繼聽中鳳由年妃側面解釋已經轉悲憤為喜悅,方才愁顏稍解,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最後見年妃直言無隱,連自己回母嫂的話也全知道了,不禁默然不語,良久方道:「妹妹,我知道您確實是在為我打算,不過此事實有苦衷,人言可畏,也不得不顧慮一二,容我熟思再行奉告便了。」

  說罷,告辭徑去。等回到花廳西側那間秘閣之中,將這兩日府中公事處理了一陣之後,雍王方才回來,一見羹堯已經到府視事,不由笑道:「二哥今天已經大好了,其實此間並無要緊的事,即使再歇上兩三天也無妨,何必這等忙法呢?」

  羹堯忙道:「日來偶攖小疾,想不到竟蒙王爺親往寒舍探問,實屬感激之至,既已稍愈,焉有不來視事再勞王爺關切之理?」

  雍王大笑道:「你我情勝手足,怎麼又說出這等話來?以後還望不必客套才好。」說著忙把桂香所得消息說了,接著又道:「此事如十四阿哥真依那怪物之見,與六阿哥打成一片,合以謀我,倒也是一件值得留意的事,二哥卓見如何咧?」

  羹堯略一沉吟道:「要破程子雲之策並非難事,以我看來,現在諸王的眼光全集中在太子身上,對於王爺尚在其次,而且六阿哥為人志大才疏又縱情酒色,並不足畏,如今只仗著豢養著幾個喇嘛,便敢妄作妄為,更是自取滅亡之道。不過程子雲為淵驅魚之策倒是極有見地的,我們現在不妨更高一著做去,他這著棋便無用了。」

  雍王笑道:「二哥所言極是,但不知這更高一著是如何做法呢?」

  羹堯笑道:「程子雲的意思,無非欲借六阿哥之手以傾太子和諸王,等六阿哥坑了太子,剪除了諸王再去收拾他,成則十四阿哥坐享其利,敗則六阿哥首當其衝,與十四阿哥無涉。他這個法子,如論對付太子與諸王,我們也可採用,只要他不來為害王爺,不妨也坐觀成敗,以收漁人之利。但他對付六阿哥的方法,是想先取得把柄,再加以挾制使其就範,然後再曲意交歡,利用六阿哥去收拾太子和諸王,這一點卻是一個引火焚身的下策,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苟同向他學樣。」

  雍王點頭道:「我也是這個看法,六阿哥雖然是個紈絝一流人物,但自視頗高,手腕又喜歡向毒辣陰狠處做,萬一挾制不成,固然立刻就是亂子,即使一時受制,他心有不甘,也必加以報復,那後患更不堪設想。不過,二哥究竟打算如何應付此事呢?」

  羹堯笑道:「我已想好一條倒樹尋根,將計就計之策,是否可用還未敢必,王爺不妨加以裁決。」說著又道:「我打算依程子雲之計,命雲小姐陪張桂香到六王府去一趟,照他的話做,讓十四阿哥去挾制六阿哥,以造成他們之間的猜忌傾軋,一面收拾太子和諸王,一面自相殘殺,不管誰戰勝了誰全與我們有利。另外為了防止他們借那喇嘛之力來傾害王爺,不妨再派出人去,秘密聯絡那紅衣喇嘛,許以重利,使他們明裡幫著六阿哥,暗中卻受我們節制。這樣一來,倒或許是個根本之法,王爺以為如何?」

  雍王不禁把手一拍道:「二哥果然是個高一層的做法,如果能把那紅衣喇嘛收買過來,任憑他們如何互相傾軋,我們都可保萬無一失了。不過,我素知這些喇嘛們自創宗派,向極狂妄,既為六阿哥羅致以去,你要使他心為我用,卻也非易事咧。」

  羹堯笑了一笑道:「這個王爺倒不必慮得,只要能稍假時日,容我設法探明他的性情喜忌,倒自有制他使其就範之策。」

  雍王聽罷,不禁把手一拱笑道:「既如此說,那我只有一切拜託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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