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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猛聽一陣鸞鈴響處,前面沙塵滾滾,仿佛一個極大旋風迎來,羹堯已經騎了那烏雅寶馬到了前面,一見雲霄連忙滾鞍下馬,雙手一拱道:「老山主為何直到今日才來,年某相盼已久了。」

  雲霄也從馬上下來拱手答禮道:「老朽實因山中有事,幾乎失約,今日複勞遠迎,更增慚愧,還望恕罪才好?」

  羹堯一面謙遜,一看中鳳已經俏生生的也從馬上下來站在一旁,又連忙拱手為禮笑道:「殘年一別又複月餘,前在邯鄲道上,諸承女俠照拂,真令我感愧莫名。那李飛龍夫婦現已來京,自經女俠分別懲戒以後,都已就範了。」

  中鳳一見羹堯到京之後,更為神采飛揚,精神奕奕,較之邯鄲道上又不相同,不由多看了一眼,兩頰越發紅得厲害,勉強答禮支吾道:「小別才只月余,年爺為什麼這樣客氣起來?」

  說罷又笑道:「聞得那位高四爺便是雍王爺本人,已經和年爺結成姻親有這話嗎?」

  羹堯也把中鳳一看,只見她依然是去年打扮,玉容雖然清減了些,卻多了幾分女孩兒家應有的羞澀之態,看去愈饒嫵媚。不由也笑道:「女俠所言都是實情,但不知遠道而來,如何知道這等詳細?」

  中鳳末及答言,雲霄已經笑道:「那位高爺遠在寒舍時,老朽便有幾分料到他是雍王本人,至於和尊府結親之事,那是到了蘆溝橋才聽人說的。」說罷又哈哈大笑道:「老朽自喜老眼無花,想不到以垂暮之年,還能看到您和雍王這兩位絕頂人物,真是三生有幸,只可惜老夫髦矣,將來有若干掀天事業,已經不克追隨二位之後,只好坐看您兩位龍飛豹變咧。」

  羹堯一見兩人所立在官道之上,說話似有不便,忙道:「遙看車馬如龍,三位少山主和寶眷想必也全來了,我适才得訊之後,已經命人在這崇文門裡,包下一座客寓,便請先行入城,等到歇馬之後,再為細談如何?」

  雲霄笑道:「老朽此來,本擬多住幾天,原想租賃一座較大宅子住下,但因未曾見過王爺,這待罪之身,究屬不便,所以來雖來了,對於住所問題,還未決定,既如此說,更為感激了。」

  羹堯笑道:「老山主此來,王爺久已暗中通知各衙門將前案暫予擱置,一俟奏明皇上即可註銷,這一點倒不消顧慮得。不過賃房一層,一時決無法成交。如作久居之意,容待年某再為設法便了。」

  說罷,便請雲霄中鳳上馬,並著張傑通知後面車仗,先行在祟文門內招商棧住宿,因那客棧系由年府全行包下,所以非常寬敞,當天由羹堯備酒接風自不必說。第二天一早羹堯又陪同雲霄攜了中燕中鵠和中鳳—同去謁雍王,見面之後,雲霄父子首先伏地叩謝唐突之罪,雍王連忙扶起大笑道:「我自回京之後,便日盼老山主能率各位少山主來此,一切還望如在貴堡時才好,如有拘束,便太以俗人視我了。」

  說罷使命備酒洗塵,並連馬天雄也邀來作陪,席次言談甚歡。雍王聞得雲霄已經舉家來京,更極高興,便將王府後園劃出一大部分,立命搬入暫住。雲霄一再遜謝,但雍王竭力相邀,並笑說:「此舉一則為了我就近向老山主請教,比較方便,二則將來還另外有事,老山主住在寒舍一切也比較方便些,如再客氣,他日有事相求,我便也未必能為力了。」

  說罷目光在中鳳和羹堯臉上一掃,雲霄會意,不禁也捋須大笑道:「王爺既如此抬愛,老朽只有恭敬不如遵命了,不過雲霄以一草莽待罪之身,竟承王爺如此恩遇,年又行將就木,實在愧無以報,將來只好由兒輩效力了。」

  羹堯中鳳兩人心中都已雪亮,四目對射之下,不禁全把頭掉過去,尤其是中鳳紅潮蓮臉簡直羞得抬不起頭來。雍王一瞥之下,已將兩人神態全入眼底,不由暗中好笑,但中鳳羞容可掬,惟恐把事情弄僵反而不好,轉向雲霄道:「老山主如此說法未免太俗了,些許小事實在不值得掛齒,更說不上報答的話。不過大少山主為什麼這回不來呢?難道少林一派,又有什麼鬼蜮行藏嗎?」

  雲霄連忙正色道:「士生於世,知遇之恩焉有不報之理。不過大小兒此次不能同來給王爺請安,並非因為少林派又來尋事,實系山中不能無人主持,如欲遣散固非一朝一夕之事。加之大小頭目與所屬壯丁,均經老朽多年教訓,雖非節制之師,也與尋常萑苻椎理之士有異,所以特為命他暫為統率,以待王爺後命,倘若王爺對他有所垂詢,明日便令張傑喚來如何?」

  雍王笑道:「這是應有的措施,此刻也無須接他來,不過這麼一來,我與大少山主,又須少緩時日才能再圖良晤了。」說著,相與盡歡而散。當天雍王便備了車輛,將雲氏一家接入府中,連張傑和帶來的幾個心腹頭目乃至婢媼傭僕也各予安置。為了此事雍王又特為入宮,以朱明餘黨,挈眷來歸,奏明父皇。

  康熙皇帝雖然從小就在宮中長成,又以沖齡踐祚,人卻英明異常。這時雖然三藩已平,海疆初靖,整個中國的統治權完全操在手上,心中最怕的就是這般遺老志士,打著朱明旗號遁跡江湖以圖匡複,所以一面將八旗勁旅分佈天下,一面下詔求才,舉行博學宏詞特科,設法網羅山林隱逸。聞得雲霄來歸,而且又是一個竄身晉冀一帶的有名人物,立即下詔雲霄既然痛悟前非,不煩緝捕挈眷來歸,著以三品武官留雍王府察看,其子中雁中燕中鵠均以六品材官在雍王府效力,並賞給雲霄巴圖魯銜。

  一面命雍王暗中多加羈縻,如能建功另有升賞以示優異。雍王回府以後,立將旨意告訴雲氏父子。雲霄一面率領二子望闕謝恩,一面大笑道:「老朽此來,本為了兒女姻事,懇求王爺玉成,決不敢以待罪之身妄冀富貴,想不到王爺如此見重,竟然將愚父子上達天聽。複蒙皇上聖恩,不但不究既往,又界以職銜,俾得盡其犬馬之勞,以圖後效,這不僅雲霄以後風燭餘年盡出王爺所賜,那雲氏祖先子孫,亦當永遠感戴了。」

  說罷又拜伏於地,雍王連忙扶起道:「老山主言重了,區區微末職銜本不足以辱賢喬梓,不過我因老山主既曾抗拒本朝於前,如不設法將前案註銷,實在不便居留在京。所以才先行奏明父皇,稍假職銜以免外間物議,以後還望仍以常禮相見才好說話,否則此舉反為多事了。」

  雲霄又遜謝者再,方敢就座,縱談半日,羹堯並未再來。雲霄每一背著中鳳談及姻事,雍王都笑而不答,亂以他語,只替中鳳引見了福晉鈕鈷祿氏,和年妃而已。雲霄也不敢多問。

  第二天,羹堯複來王府,替雲氏父子又將府中執事官員全一一介紹了。這一來,不知不覺又費掉大半天功夫。那雲中鳳,雖然習性如天馬行空一般,生小便絕無拘束慣了,決不耐閒居生活。但自入居雍王府以來,不但深得福晉鈕鈷祿氏憐愛,更和羹堯之妹芳華一見如故,又有李飛龍之妹玉英做伴,倒也不感覺得岑寂。

  這天卻好福晉鈕鈷祿氏下午設筵為雲家諸內眷洗塵,筵罷歸來,中燕忽然從前面折回笑道:「妹妹怎麼不到前面去看看,年二爺已經邀了一個怪物到這府裡來咧。據載澤載總管說,還是十四王爺的老師咧。看那樣兒,活像一個江湖混混,又像社火中的鮑老,真好笑極了。」

  中鳳微嗔道:「話到二哥嘴裡一說便兩樣咧。既是十四王爺的老師,便該是個文人,為什麼會像個混混,又像個鮑老,你又打算騙我是不是?」

  中燕正色道:「我一點也不騙你。據載澤告訴我,說那一位,竟是文武全才,手底下也著實有兩下,還懂得兵法,十四王爺簡直拿他當諸葛亮看待咧。不過醜怪是真醜極了,不信你去看一看便明白咧!」

  中鳳不覺詫異道:「真的嗎?既如此說,我倒真要見識見識了。」說著,便道:「你知道年二爺把他邀在什麼地方嗎?」

  中燕道:「就在園子前面,從那條火巷出去,第二進的西邊花廳上。」

  中鳳問明之後,便真的繞到西花廳來,果聽羹堯和人說話。但因王府不比雲家堡,既有生客,自己到底是一個女人,不便露面,所以只好隱身在屏後偷偷的觀看。初見程子雲怪模怪樣也頗好笑,後來見他自不量力,竟欲與羹堯過手,不禁有些詫異。及至出手一看竟也是內家宗派,功夫並不含糊,更加吃驚,恨不能立刻出場,替羹堯把場才好。後來見羹堯使出師門絕技雲龍三變,已將程子雲罩住,才在屏後喜得把一張小嘴合不攏來,又恨不能高聲喝采才好。

  不想雍王卻在這個時候出場解圍,又複入席,又不由掃興,啐了一口。本想立刻回到後園去,但見程子雲入席以後,丟了武技,又談起經史和雜學,說到得意時,立又旁若無人,唾花飛濺,兩手連比帶劃,滔滔不絕起來,心中不覺暗笑,此公真是狂妄得太厲害了,怎麼方才已經丟大了人,自己還一點不覺得,又這等大言不慚起來,要憑這一手,我那師哥還能給你比下去嗎?」

  果然不一會,羹堯也各就所談,大放厥詞,不但見聞淵博,而且詞鋒更加銳利,大有妙緒泉湧,口若懸河之慨,有些事物,竟是平生所末聞,不但程子雲,舉杯瞠目而視,有時又簸頭播腦,現出嘆服之狀來,便連雍王也點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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