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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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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雲略一沉吟道:「俺姓魏,外號叫魏大炮,你去就說是早晨在府前相見的魏大炮要請他來此吃三杯,就行咧。」 夥計笑道:「這就行咧,我馬上到府裡去,您要先吩咐幾道菜吧?現在現成的可不多,要是把客請來再吩咐灶上可來不及咧。」 程子雲道:「那你別管,快去快來,反正不吃,俺也照樣賞你還不行嗎?」 夥計沒奈何,只有答應著,走了出去,不一會人便回來,向子雲道:「郝四出去還沒有回來,他把話已關照一個朋友,現在他那朋友已經來咧。」 程子雲不由一怔,再向店外看時,又見燈光下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人固氣宇軒昂,服色更十分華麗,心中方想,憑那個下等把式,哪會有這樣的朋友,正待相問,來人將他上下一看,卻哈哈大笑道:「子雲先生,您是有名的東魯奇士,堂堂王府上賓,今天怎麼忽然混跡屠沽之中,要和一個護院把式痛飲起來,幸而小弟還有三分眼力,要不然真要失之交臂了。」 子雲不禁大驚失色忙道:「足下何人,為何認得程某,這也就奇咧?」 那人又大笑道:「小弟年羹堯,對於程兄神交已久,聲音相貌又在想像之中,焉有認不出之理。」說著把雙手一拱道:「此地豈不有辱名士奇人,舍親雍邸就在前面,如不見棄,便請假座一談,以便訂交如何?」 子雲不禁驚得幾乎呆了,又是一怔之下,也連忙揣起鐵球把手一拱道:「原來足下就是名振九城的年二爺,這倒真是幸會了。」 接著,近前數步,也把羹堯上下一看,大笑道:「果然名不虛傳,程某算是又大大的開了一番眼界咧。」 說罷又道:「既承相召,敢不奉陪,不但足下人中鸞鳳,日後非細細叨教不可,更是雍邱俊彥,俺也要一一識荊咧。」 羹堯也笑道:「程兄如此磊落,也見足下名下無虛,又小弟不才,未免太蒙過獎了。」 說罷把臂出店,直向雍王府走去。不一會到了府前,兩行護衛家丁,一見羹堯來了,全都屏息而立,鴉雀無聲。兩人一同入門繞過前廳,—直到東花廳落座,羹堯又笑道:「久聞程兄,胸懷絕大經綸,素以今世管夷吾自負,北上以後又深得十四王爺信任,今夜為何微服過此,要與一個廝養論交起來,既然夤夜相尋,當有所事,能許見告嗎?」 程子雲不由臉上一紅支吾道:「俺也偶因一事,須問一問他方才明白,又恐他系江湖中人,如以士大夫面目相見,轉不敢說話,所以這才喬裝來此,想不到卻被巨眼識破,這倒見笑了。」 羹堯笑道:「偶爾遊戲這個又有何妨?」說著,便命從人備酒相待,兩人飲至半酣,程子雲忽然笑道:「乃聞年二爺不但才華蓋世名動公卿,便是武技也深得內家真傳,冠絕一時,程某不才,想借此一席地,略為請教一二能見允嗎?」 羹堯笑道:「聞得程兄武功乃系王征南先輩再傳弟子,小弟末學後進豈堪一擊,不過古人不乏以武會友,如果真有此雅興,小弟也只有奉陪,但如不敵,尚乞手下留情。」說著又命兩邊僕從將廳側幾案坐具,略為挪移,空出半間房大的地方來,一抱拳道:「程兄賜教,倘有不到之處,幸勿見笑。」 程子雲也把衣服略整,雙手一拱說聲請,虛晃一掌,便即在席前動起手來。雙方全是內家名手,雖然各以全力相較,但拳腳出手無聲,舉步不離方丈,又燭影搖紅,掌風逼人,微見兔起鶻落,雙影跳脫而已。半晌之得,程子雲漸漸有點相形見絀,方在著急,羹堯猛然雙掌一分,葉底翻花,左手迎面一晃,右手當胸切來,子雲身子一側,避過來勢,正待還手,誰知羹堯接著身子一挫,一個伏龍升天,平地縱起丈餘,幾及屋樑,只就空中一旋,頭下足上,又化成饑鷹覓食,直向當頭撲上。子雲一見來勢過猛,屋內地方極狹,正待縱身出去,猛聽廳外有人哈哈大笑道:「二哥既然邀來奇士,怎不令我這主人一見,轉在這裡比起拳腳起來。二位且請少歇,暫時停手,容我先見一見子雲先生略表傾慕之忱如何?」 羹堯聞言,連忙將雙足一沉,仍在當地站立,兩手一拱大笑道:「舍親來了,卻好讓小弟藏拙,程兄如真欲賜教,那只好容諸異日了。」 說罷又向廳外來的雍王道:「程兄來時,適妹丈入宮末回,要不然小弟能如此無狀,邀來生客倒瞞著主人嗎?」 雍王笑道:「二哥不必如此說,小弟只在一見佳客,決無見怪之意。」 說罷人已進來,看著程子雲拱手道:「佳客蒞臨,我這主人適值他出,實在抱歉之至。」 說罷便肅客入座,程子雲一面向羹堯遜謝著,一面把雍王一看,又見他一臉沉毅精明之色,和允禵又大不相同,連忙趕前一步長揖道:「東魯狂生,無意中得造潭府,醉後又複無狀,還請王爺恕罪!」 雍王含笑答禮,把臂入座,三人又痛飲了一會。席次,羹堯和雍王,絕口不談方才的事,也未談及兩府情形。風月之外,更是文學武技,旁及丹經內典。那程子雲卻好搔著癢處,口中滔滔不絕,轉有相見恨晚之慨,尤其是對於羹堯,不禁口服心服。直到二鼓以後,方才辭去。 雍王和羹堯送客之後,方才回到花廳裡,忽聽屏風後面一個嬌笑的聲音道:「王爺,年爺,您兩位怎麼有這閒工夫陪這怪物,要是我,早三言兩語把他轟跑咧!」 羹堯一看是雲中鳳,不由笑道:「你既如此說,想必在屏後已經有—會子,這怪物雖然太不修邊幅,可是手底下很不錯,肚皮裡也著實有點墨水,所差的,就是自視未免太高,有點目無餘子,否則倒也未必不是一個人才咧。」 雍王也道:「二哥所言極是,不過十四阿哥幕府之中既以這怪物為首屈一指,倒又不足畏了。」 中鳳笑道:「我在屏後是有一會兒了,這人不但言大而誇,大有趙括談兵之概,便論武功,如非王爺回來得快,又正是時候,他已被年爺罩住,不出大醜才怪?」 雍王不禁微笑道:「那你是自始至終並未離開屏後了,不過你以為我回來得適逢其會那就錯了。老實說,那是我和二哥在事前就商量好的,只那怪物不自量力,妄自動手,一定要由二哥出手,將他折服,只等他就要當場丟人,我便出來解圍把事和緩下去,免其出醜,這不過只是一台戲而已,你以為我真出去了嗎?」 中鳳瞅羹堯一眼,臉上一紅道:「我是新來乍到,怎麼會知道這些。不過,您兩位就能料到這怪物一定會來嗎?」 羹堯笑道:「現在這北京城裡我已了如掌上觀紋。慢說是他,就各位王公大臣的一舉一動,也全瞞不了我。要不然,昨天雲老英雄和女俠一到,我怎麼能到崇文門外去恭迓呢?」 中鳳禁失驚道:「原來昨天您到崇文門外去迎接我們,竟是在事前已經得到消息才去的,要不是您此刻自己說明,我還蒙在鼓裡,當是偶爾有事出城,不期而遇的呢!」 羹堯又笑了一笑又道:「這個怪物雖然書讀得不少,雜學極博,可是笨也真夠笨的。大概他因為我昨天把李飛龍夫婦派過去,心中有點起疑,要在十四阿哥面前賣弄才情,所以一大早就改了裝,做成不三不四的樣兒,到這府前來打聽。卻不知我自接到張桂香來信之後,已經派出三五個人,專一留心他的舉動。他才出來,我已知道,這府前府後全部佈置好了,等他來入網。卻想不到他誤打誤闖,竟看中了郝四那奴才,假作江湘人物去套交情。眼見郝四就要將地理圖獻出,幸虧今天我派在府外的人,全是極精明幹練的出色人物,尤其是那魏景耀機智異常,一見郝四竟不聽話,有點陰奉陽違,連忙假傳王爺之命,教他立刻到府裡回話,把他調開。那怪物反一點也看不出來,竟公然約郝四晚上再見,所以我等他一來,便親自出去,當場揭破。一面和王爺約好,只點到為止,決不讓他當場丟人,以免情急又生枝節。」說著看著中鳳—笑道:「女俠,您看這番處置還好嗎?」 中鳳笑道:「哎呀,真是士別三日則當刮目相待、我才只月餘不見,您不但已經青雲得路,和王爺成了一家,而且已經在這北京城內布下了天羅地網,這一來我們如果稍有開罪之處,還打算回去嗎?」 雍王看了羹堯—眼,又看著中鳳笑道:「本來你既來了,就別想再走咧!難道你此番進了北京城還打算回去嗎?」 中鳳不由臉暈紅潮,粉頸低垂,羞得再也抬不起頭來。 原來,中鳳自從回到雲家堡之後,經姨娘、嫂嫂和父親把提親的話說明之後,一顆天真活潑的芳心,不知為了什麼,便頓然不寧起來。再加上那乳母孫三奶奶,及時以不入耳之言相勸,把她嘔得哭了好幾次,背人想起羹堯,無論從哪一方說,全是絕頂人物,即使屈為妾媵,如大婦不加淩虐,她也未為不可。只是自己師父是前明公主,逃禪方外,義不帝清,對漢軍旗人更恨入骨髓,曾有門下弟子如有靦顏事仇,便當以韃虜鷹犬視之的話。 日前父兄背叛大明宗室,已是與師父大相鏨柄,如果自己再嫁個漢家旗人,那不但無面目再見師父,更無以對一般遺老志士。想罷不由一寸芳心如搗,簡直無法自己。偏又經過李飛龍來一鬧,雖然她從小就是闖蕩江湖慣了的,但自己究竟是個清白女兒身,倘使再有下三濫的淫賊相擾,傳出去更與聲名有累,想想不禁芳心無主,異常難受。又恐父兄硬做主張,師父一旦見怪,更無挽回之餘地,前後思忖,了無善策,不由一賭氣自己暗向自己道:「我雲中鳳,雖然不幸是個女人,自問氣節所在不讓鬚眉,豈可以兒女私情,遂虧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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