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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桂香看著他媚笑道:「那麼您也願意讓他每天來坐坐了?」

  福甯把頭連搖道:「不是我願意他來,不過他在王爺面前確實能說兩句話,如果真的假公濟私,來說說問問,那我又能說什麼呢?」

  桂香也笑了一笑道:「哎呀,福三爺您誤會了,我就再不通情些,焉能讓您為了我們的事為難嗎?所以說這話,也不過為的是日後他如常來,免得您看了不顧眼反而見怪吧。既您如此說,我夫妻只有遵命了。」

  福甯不禁默然半晌方道:「咱們是無話不談,不過,這傢伙很不得人緣,又最喜歡占娘兒們的便宜,大嫂您也得當心一點。」說著,又看了李飛龍一眼道:「有些話我也不便說,這傢伙可真不是人揍出來的。老實說,我要不因王爺太相信他,早已想法子教他回老家去啃窩窩頭咧。」

  李飛龍聞言,不禁也看了桂香一眼道:「福三爺人家真夠朋友,既是這等人,咱們便非得當心不可咧!」

  桂香只當沒有聽見,轉向福寧道:「這傢伙既然這樣不得人緣,王爺為什麼會相信他呢?」

  福寧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是前世的緣法,那有什麼法子,如今他是保養得肥肥的也像個人咧!您沒有看見他初來時的樣兒,那可真笑得死人,不用說別的,單那一身打扮就夠瞧的。」

  桂香笑道:「什麼打扮,能夠瞧的也算不錯呢?」

  福寧道:「您要問這個嗎?他頭上戴的是一項開花帽,身上穿的一件夾袍子,至少有十七八個窟窿,下麵的一條套褲,破爛不算只齊得小腿,兩隻鞋是個鴛鴦配,一隻雙梁,一隻兩套雲子。您瞧,夠瞧的不夠瞧的?」

  桂香笑得格格的道:「您真缺德,他竟敢這樣來見王爺嗎?」

  福寧又哼了一聲道:「人家是有名的大名士,有什麼不敢。王爺見了不但不笑他,還說真名士本不修邊幅呢?」

  李飛龍不禁睜大了眼睛道:「福三爺,您不是說過,這位程師爺是王爺用重金禮聘得來的嗎?既然是重金禮聘的,那筆聘金到哪裡去了,怎麼不把衣履稍為修飾一下就來呢?」

  福寧笑道:「李大爺,難怪您不相信,不過我可一點沒說謊,王爺單送到他老家曹州去就是一千銀子做安家費,五百銀子路費。據去的人說,他並沒老婆,本人又住在祠堂內,並無家可安,那一千銀子只用十多天便完啦。」

  桂香道:「大概他是一個寒士出身,欠債太多,全還了債咧!」

  福寧冷笑道:「他欠的債倒是不少,可是一個小錢也沒有還,全孝敬了當地的破鞋娘兒們咧。便那五百銀子,哪夠他一路嫖到北京,連那去的人都幾乎鬧得三餐不飽,吃盡當光才能回來,他能不窮得那樣兒嗎?」

  桂香道:「這種人哪有什麼成就,怎麼王爺偏喜歡他呢?」

  福寧道:「一來他文武兩途確實都有一手,府裡好幾位都說他是一位大名士,二來他一見面,便向咱們王爺上了個興王三策,恰好搔著了王爺的癢處,第二天又露了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所以王爺才把他賞識定了,不管誰說壞話都沒用,他自己也便臭美起來咧。」

  李飛龍道:「就再有天大的本領,憑這份德行也是一個無賴,這種人還有什麼好相與的,王爺也就未免太相信他了。」

  福寧道:「嚇,無賴,這也算無賴嗎?他無賴的事情可多著呢?就在上一個月裡,他不知在哪裡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卻好一個洗衣服做粗活的丫頭,到他房裡去送衣服,他竟打算按著人家強姦,嚇得人家連聲大叫起來,他才放開手,還掉了兩句文說:『我自李藥師—流人物,卿奈何不能為紅拂乎?』後來王爺知道此事,不但沒有怪他,反而願意倒陪妝奩把那個丫頭送他,誰知他轉不收,哈哈大笑說:『那是我醉後偶爾遊戲,怎樣能算得數,憑那丫頭怎麼有夫人福命。』王爺雖然一笑了之,卻把那個丫頭氣得幾乎上了吊。」

  說罷看著桂香笑道:「大嫂,您瞧他這還有半點人樣嗎?」

  桂香眼珠一轉道:「這人品行雖壞,才學想是有的,要不然王爺也不至如此見重,福三爺,您知道那興王三策是說的什麼嗎?」

  福寧道:「大嫂您要問這個,不但我沒法回答,恐怕除了他和王爺再也不會有第三人能知道了。」

  李飛龍道:「難道就沒有第三人看見過嗎?」

  福寧笑道:「豈但沒有第三個人看過,王爺只一看完,便取火燒了,旁人哪會知道他兩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就是我也只聽見那傢伙初見王爺掏出白摺子的時候曾經說了一聲:『這是晚生所撰的興王三策,請王爺過目』,才知道那個摺子上寫的東西叫興王三策,究竟說的什麼,恐怕誰也不知道。不過王爺看了那個摺子便對他特別尊崇那確是真的。」

  桂香聞言便不再問,那福寧卻似一貼老膏藥貼在椅子上一般,再也不肯走,有搭沒搭,只管聊下去。偏偏桂香不知為什麼今天又老實多了,除了不時飛個把眼風而外,並不多加挑逗。那李飛龍一下坐定之後,也不肯起來。三人說笑著一晃便是一兩個時辰過去,天色又近黃昏,忽聽程子雲在院落門外哈哈大笑一陣,又高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接著一手扶著牆角,探頭進來又吟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一面蹌蹌踉踉的跌進來大笑道:「李大嫂,俺渴極咧,您快把瓊漿拿出來消渴,要不然,俺這裴航,便要變成司馬相如消渴以死咧!」

  桂香雖然對他說的什麼不全懂,但看出樣子是要茶水喝,忙取茶杯在茶壺裡斟了一杯濃茶遞上去,一面笑道:「程師爺,您請坐,用茶。」

  程子雲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又大笑道:「可兒,可兒,這一來,我這一條命總算可以保住不至隨司馬長卿以去呢!」

  倏然一抬眼又看見福寧在旁,不由放下茶杯,把眼睛一瞪,大喝道:「你這奴才,為何又違俺命,擅自跑到這裡來,憑你這個腦袋,也配坐在這裡嗎?」

  福寧連忙躬身道:「小人在這裡伺候師爺,您醉咧,先請回去睡一回罷。」

  程子雲猛一吹鬍子道:「大膽奴才,竟敢欺俺酒醉,教俺回去,今天不給你一個榜樣,俺也不算東魯狂生,當世豪傑。」說著,手起一掌,啪的一聲,竟將那張紫檀方桌,硬生生的切下一角來,又大笑道:「你這奴才,只敢犯俺,便把你的腦袋也照樣切下來當溺器用。」

  只嚇得福寧連聲說:「不敢,不敢,小人決不敢。」

  立即抱頭鼠竄而去,他卻又看著桂香仰起脖子大笑道:「痛快,痛快。」說著,掉臂高歌,大踏步竟走向桂香所居房中,向床上一仰,扯過一條被子蒙頭高臥起來。李飛龍見狀不禁駭然,但又不敢說什麼。桂香沉吟半晌,再聽房中動靜時,程子雲已經鼾聲如雷,竟睡熟了,不由秀眉一皺,走進房去,立在床側叫道:「程師爺,您請起來,還用茶嗎?」

  那程子雲卻醉得死狗一樣,連答都不答,一股酒臭,簡直薰人欲嘔,沒奈何,只有捏著鼻子走出來,仍向明間坐下,李飛龍更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不一會,忽見小來順兒,一路飛奔進來道:「程師爺醉倒在這裡了嗎?王爺來咧!」

  桂香李飛龍一聽,連忙迎了出去,果見福寧引著允禵已到院落門外,兩人忙道:「小人李飛龍夫婦叩接王駕!」說著便待跪下去,允禵笑道:「你二人不必行禮,那程師爺當真醉了,現在還在這裡嗎?」

  桂香叩頭道:「程師爺是方才來的,現在已經醉倒在民婦的床上了。」

  允禵道:「你起來,別怕,他就是這樣弄慣了的。」說著,又看了桂香一眼,笑道:「其實這人品行並不太壞,只是狂放不羈而已。你要當他是個邪人那就錯了。」說著踱進房去,大笑道:「程老夫子,你怎麼睡到人家一個娘兒們的床上來,這不嫌太鬧得過份了嗎?」

  程子雲卻睡得正酣,一語不發,福寧連忙跑過去,一連推了他兩下,高聲道:「程師爺,您也鬧得太不成話說咧,為什麼睡到李大嫂床上來,現在王爺親自來了,還不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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