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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載澤道:「你這人為什麼這樣膽小,一點擔當也沒有?我向來說一句是一句,便在王爺面前也是如此,既如此說,我回去立刻就陪同馬護衛來了。」

  說罷,便起身告辭,又趕回客棧去,將經過情形稟明。高明沉吟半會之後道:「這廝膽敢如此妄作妄為倒又出我意料之外。」

  羹堯笑道:「賢弟的看法,全以常理而言,這種江湖亡命之徒,他有什麼顧忌?我猜他此番從公人手中逃出去,未必便到北京十四王府去,也許還要前來暗算一番才肯死心。」

  高明道:「怎見得呢?」

  羹堯笑道:「一則此賊已知我們底蘊,他知道如果鬥勢,十四王爺雖然命他兄弟前來行刺,未必肯出面擔這大干係替他報仇。二則賢弟這顆腦袋既值到五千銀子,他也未必便肯死了這條貪財之心。三則,我猜此賊未必能直接見到十四王爺,便他兄弟,也不過是十四王府的一個三四等的奴才,他如不把賢弟的腦袋取去,怎敢去見十四王爺。所以我的看法,一時之間,他決不會到北京去,不是再來此地胡鬧,便是等我們北上再行攔截。不過為防萬一起見,賢弟不妨差人先行趕進京去,將這裡的事,稟明雍王爺,以免回京以後王爺見怪。」

  高明笑道:「敝居停這一方面倒決不至見怪,我是恐怕十四阿哥,他得了這個消息為先發制人起見,萬一在宮裡說些什麼,那就未免多少有點麻煩了。」

  羹堯略微沉思了一下道:「既如此說,這裡驗傷報案的事,更不宜遲,可速命馬兄隨同載澤前往縣衙辦理此事,一面仍派專人將此事先行呈明王爺做一準備便了。」

  高明沉吟道:「派人恐怕不行,我想只有我自己回去一趟,才能向敝居停言所欲言,現在放著你我兩匹坐騎都是日行千里的龍駒,大哥能隨我一同進京嗎?」

  羹堯道:「愚兄因有事在身,急欲回京,如能和賢弟做伴,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我想此地可暫留馬兄及載澤年貴催促那李令將文卷疊好申詳上去,便可無事,也實無大家羈留在此的必要,不過馬兄傷勢尚未痊癒,未免令我放心不下而已。」

  馬天雄本來躺在床上,聞言忙道:「小弟傷勢已愈,只創口未合,不能用力冒風而已,兩位只管先行,決無妨害,便那李如虎再來,我也可以照樣把他打發回去。」

  說罷一笑,從床上坐起來,將手絡好,便和載澤先往縣衙。那李知縣招待驗傷,疊成文卷申詳上去,又大大的送了一筆程儀和養傷費用。天雄雖然力辭,卻撐不住載澤做好做歹的竟代為收下不提。

  這裡高明和羹堯兩人都是少年行徑,想到便做,一等天雄回來,各自安慰幾句,吩咐各人好生伺候,又囑張傑,暗中加意保護,便自上馬登程,時間輾轉,也到了中午,二馬連轡直向北門走去,一轉眼便出了北門,到了三合興客棧門前,兩人不禁都慢了一下,在馬上略一張望,只見店門雙閉,縣衙已經加上了封條,還有一個地保所派的更夫,坐在門前曬著太陽,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短衣漢子正在說著話,兩人也未留意,略一瞻顧便絕塵而去。天冷日短,才到黃昏只不過趕了百十裡路,因系破站趕路,大城鎮俱未停留,轉在一處百十家的荒村上歇將下來,匆匆尋了一處小店住下。原意只想略進飲食,讓兩匹好馬也飲水上料,再為趕路。

  誰知才住下來,北風又勁,天上又有了雪意,兩人恐怕天黑遇雪難行,一看那店雖然很小也還潔淨,相互商量之下,便索性過一宿再走。那店只有前後兩進,後進三間上房,新建未久,壁上粉堊猶新,只被褥枕衾稍差,兩人住定,喚來小二一問,才知那小村上,本來無店,只因近日興了廟會,常常有人前來燒香拜佛,才開了這家小店。店主只姑嫂二人,卻做得一手好菜,因此附近的人全叫作姑嫂店,二人聞言,忙教備上酒肴一同晚餐。不多時,便見一個妖妖嬈嬈的少婦,托著一個木盤上來,盤裡放著一大盤鹵牛肉,一隻薰雞,一大壺酒,兩付杯筷,一面笑著,一面將萊一一放在桌上,又斟滿了酒笑道:「我們李家集地方太小,辦不出什麼好飲食來,二位客官將就用些吧。」

  高年二人一嘗那酒菜,竟都非常美口,不由非常奇怪,均各含笑問道:「這酒菜是大嫂做的嗎?」

  那婦人笑道:「做得不好,還請二位多包涵一點。」

  高明道:「你這話說反了,我正是因為這萊做得太好了,這小小地方哪有這等手段,所以奇怪,你怎麼這等說法?」

  那婦人觀了他一眼笑道:「我們本也是在大城鎮上混的,只因出了點事,才搬回家來,做得不好,您多原諒吧!」

  高明再把那婦人一看,只見她年才三十不到,一身青綢衣褲,外面罩著一條藍布圍裙,頭上也把一幅青綢罩著,一副雪白的圓臉,還約略有點脂粉,雖非什麼絕色人物,卻徐娘未老,態有餘妍,不禁又問道:「大嫂貴姓?這店是你開的嗎?為什麼不教小二待客,倒自己上菜伺候客人呢?」

  那婦人笑道:「我姓李,當家的原在開封開菜館,只因與人不睦打傷了人,如今流竄在外面,店也關了。我本這裡人氏,所以帶了小姑子回來,開這小店度口,本來伺候客人是小二的事,只因我看二位客官都非尋常商販,恐怕爺們見怪,所以才自己來。」

  說罷又是一笑,掏出手絹來掩著口,一面又看了羹堯一眼道:「二位客官都佩著刀劍,又不帶行李,是哪個衙門出來的差官老爺嗎?」

  羹堯道:「你走服啦,差官,那還早呢,我們都是上京趕考的武舉,只因大幫結伴的人都在後面,我們的馬快,錯過了宿頭,不然,能在這裡住宿嗎?」

  高明不解所以,只得也順著口道:「我們都是下場的武舉,你好生伺候,明天臨行之際,決不吝賞賜的。」

  那婦人又媚笑道:「原來兩位都是舉人老爺,此一番上京去,還怕不中個頭名狀元回來嗎?」

  羹堯笑道:「謝謝大嫂的口采,果然我們上京得中回來一定是要謝你的。」

  說罷又道:「我兄弟對飲慣了,大嫂無須在此伺候,少停有事再聽招呼吧!」

  那婦人笑了一笑,又回過頭來,下死勁的盯了羹堯一眼,才轉身走去。

  高明笑道:「大哥覺得這店有蹊蹺嗎?」

  羹堯點頭道:「這婦人固然作怪,便步履之間也好像練過武功的,江湖上什麼人物都有,我們還是小心為宜。」

  高明笑道:「大哥也太小心了,以我看來她也許是個吃開口飯的,看見你我衣裝馬匹不錯,打了糊塗主意,想招攬點生意亦未可知。現在天下澄平已久,難道這裡是十字坡,還冷不防冒出一個孫二娘來不成?」

  羹堯喝著酒,把頭連搖,飯罷,果然天上又下起雪來,兩人都覺有點冷,那被褥也覺得有點髒,忙喊小二生火換過被褥。應聲而來的,仍是那婦人,一進房,向兩人看了一眼,隨即用手一捏足下弓鞋笑道:「人忙走不得急路,您瞧我這一下正踢在門檻上,把這一隻腳碰得可不輕。」說著,翹起一隻鴉青繡花蓮鉤,皺著眉毛自己看了兩下道:「二位客官有什麼事呼喚?是嫌店中寂寞要個人兒陪伴陪伴嗎?這裡是小地方,可沒有這個呢!」說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向二人一睃。羹堯道:「我們倒不須這個,只是天冷得很,你給我們快些生上火,另外這兩床被褥也太髒了,有於淨的拿兩床來。」

  那婦人笑道:「原來為了這個,那都好辦。炕我們已經生上火了,少停就會熱的,被褥我就去拿去,不過只有兩床了,封被沒法換,二位對付著用吧!」說著腰肢一扭,又花蝴蝶也似的跑了出去,不一會,便抱了兩床被進來。高年二人看時,一條杏紅的一條淡青的,全是湖縐被面,白絨布被裡,方在奇怪,這小店如何竟拿得出這樣好的鋪蓋來。那婦人已笑道:「您兩位別再嫌髒,這是我們自己用的,再要換可沒有辦法了。」說著又跑到炕前,代二人將鋪蓋換好,又睃了羹堯一眼道:「還有什麼事嗎?要沒有事我去咧?」

  羹堯道:「沒有什麼事,只那兩匹馬,你可得喂好一點,明早自當多多賞錢。」

  那婦人道:「二位放心,住在我這店裡便是我的事,包管人的飲食馬的草料全誤不了。」說著又退了下去。年高二人略微談說了一會,便也將長衣脫下,上床睡覺。羹堯始終放心不下,滅燈以後,仍是躺在床上假寐著,一面把那白虹劍藏在手邊,一面看著外面。又半晌之後,店外已經有了更鼓之聲,店中聽去非常寂靜,只院落裡還有一線燈光,似乎右邊廂房裡還有人未睡,隱約可聞嘻笑之聲,再聽高明已經鼾聲大作。

  心方暗笑,這位兄弟真是不知江湖險惡,如何在這荒村之中,還要鼾睡起來,一面忙將寶劍一順,在背後插好,披上長袍,輕輕推開房門向院落中間走去。走到院中一看天上雪勢已大,但那東廂燈光仍亮著,便假作解手,躡著足走過去,從窗隙向內一望,只見那少婦,長衣已經脫去,只穿著一身紫綢小襖褲,坐在炕沿上,另一個穿蔥綠小襖的少女半靠在枕上笑道:「你這騷狐狸也有撈不到手的食嗎?不過那個白臉的還不討厭,那個老鷹鼻子的,也虧你向他勾搭,真不怕倒了胃口嗎?」

  那少婦笑道:「啊喲,姑娘,你不是一個正經人嗎?我那樣求你幫我一下把被送到上房去都不肯,你為什麼連人家的臉都看得那麼清楚?你既說那長白臉的不討厭,明天我便替你做媒如何?」

  那少女把臉一紅道:「誰像你那麼不害羞,專一在男人身上打主意。我不過因為你說得那兩個臭男人好像舉世無雙的寶貝一樣,所以才在窗下望了一望,誰知道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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