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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眾人再向所指的地方看去,果見遠遠的有一座將台,雲中雁仍是方才打扮,一身輕裘緩帶,只手上多子一面小紅旗,正站在臺上向這邊看著。雲中鳳見狀看了羹堯一眼笑道:「山坨草寇,無端擺出這種陣仗來,倒惹您見笑了。既不嫌汙目,我們就到臺上去吧。」說著嬌軀一扭,吩咐從人道:「你們且請高年兩府隨行管家,從間道到莊中去,先行設酒款待。二爺和那位馬爺既願觀操,恐怕還有一會耽擱呢。」

  說罷立刻上來兩人,將高年二人隨行車仗,引入廣場左側一條小路上去,一面肅客前進。方到台前,雲中雁已迎接著笑道:「這又是舍妹無知所致,今日敝寨操演,實是適逢其會,並無炫耀之意,而且校場之外,本有便道可以繞過去,這一來倒成了有心賣弄了。不過,難得諸位貴賓都是行家,便中就請指教倒是與敝寨有益的,就請上來吧。」

  高明道:「少山主說哪裡話來?小弟此次得蒙賢喬梓這等接待已出意外,複因此得觀貴寨軍容更是無上光榮。」

  說罷各人將馬交給從人一齊走上台去。

  羹堯上臺左右顧盼了一下,只微笑不語。一會兒又聽得一聲炮響,那雲中鵠也是一身軟甲,跨馬提著一柄三尖兩刃月,從場左繞上來,雲中雁手中紅旗一舉,那兩隊又立刻各舉旗號樹立聽令。中燕所領一隊,一律紅旗紅布纏臂。中鵠二隊,一律白旗白記號,色彩非常鮮明。接著雲中雁又把紅旗一擺,雙方一陣鼓角之聲,相互立成迎拒攻守之狀。先演陣法,繼操藤牌短刀攻擊等戰,一時喊殺連天,金鼓齊鳴,此進彼退,直與親臨戰場無異。

  高明不由臉色一變嘆息道:「想我八旗健兒,從入關以來,自三藩平後久不用兵,都已疲玩不堪,想不到卻在這裡看見這等軍容,那就無怪大阿哥與十四阿哥要來爭相延聘了。不過如今天下澄平已久,雲兄如此認真操練,作何用途呢?」

  雲中鳳道:「四爺,您對我們這樣操演陣法有點疑惑嗎?老實說,我一家既不容於大清,又得罪了前明的一般孤臣孽子,如再不能設法自衛,那不是束手待斃嗎?這叫作鋌而走險以防萬一,您知道麼?」

  說罷格格一笑,又向羹堯道:「您看我三位哥哥這點小玩藝,如果一旦有事,還可以勉強應付一下嗎?」

  羹堯哈哈大笑道:「鄉兵本就難帶,何況草澤之中,能有這樣也算不錯了。」說著看了雲中雁一眼道:「少山主請恕小弟直言,這等操演,如在這谷口以內聊以自娛未始不可,一旦真用之戰陣,那就不全用得著了。」

  這話一說,不但雲氏兄妹相顧愕然,就連高馬二人也不禁一怔,中鳳不服忙問所以。羹堯道:「凡練兵之道,必使進退一致,一切均與身臨戰場無異。如以今日所見來說,步伐固末整齊,陣法變化更形迂緩,雙方金鼓號令也未見嚴明,如真臨陣,豈非取敗之道?所以我說真要臨陣,就不全用得著。不過此時此地能做到這樣,也就頗費心力了。」

  說罷又向雲中雁道:「用兵有致勝之道而無常法,奇正變化,神而明之,只在主將心目之中,勝負所爭更只在一刻,這些陣法超縱進退之術不過一端,若只墨守陳規,刻舟求劍,那就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了。小弟本書生之見,對於戰陣更是外行,尚請少山主勿罪。」

  高明不禁連連點頭,天雄卻暗中用肘抵了羹堯一下道:「年兄真是書生之見,雲少山主乃將門虎子,這兩隊人又全是子弟兵,今天不過偶值操演之日,又不是成心請我們來檢閱的,你為什麼說出這種話來?再說,人家又不是向誰在有意誇耀,您這一批評,不教大家掃興嗎?而且人家這本來就是寓兵於農,教子弟們略解戰陣之法而已。要照您這樣一說,誰又真是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禿頭無字大將軍呢。」

  說罷哈哈一笑道:「您看二三兩位少山主已經各自率隊聽令咧。我猜這個操演,也許因為我們看得過久這就要散隊了。」

  雲氏兄妹,本來有點落不了台,一聽天雄如此說,中雁忙道:「馬兄的話說得極是,這本來就是一個山坨裡的場面,要真說到用兵,固然愚兄弟決不是材料,那不真預備造反嗎?」

  說罷紅旗一招,號角又複大鳴,那兩隊人,分別由中燕中鵠兩人領著向左右兩條小路退去,那座廣坪上頓歸靜悄悄的。中雁隨將紅旗放下,吩咐從人牽來各人馬匹,一齊下了將台,上馬又循左邊小道向前走去。方才繞過那座廣場,便見二面山勢又一收束,峭壁對峙,恍如門戶,中間一條不到六尺寬的峽谷,穀門又有一小隊人守望著。等到谷内地勢又豁然開朗,入眼先是一大片麥田,積雪之中,微見麥芽初綻,山腰石窟,星羅棋佈,仿佛盡是人家。

  對山崖上,築著一帶黃石堡壘,蜿蜒綿亙何止百丈,簡直和—座小小山城一樣。堡上旗幡招展,戈矛林立,一望而知戒備森嚴。雲中雁率著眾人從麥田中間一條廣陌走過去,一直到了崖下,方見一條斜坡蜿蜓曲折盤旋而下,每當險要必有圍牆碉堡,沿途卡哨更多。雲中雁率領眾人,策馬上去之後,中鳳忽又向羹堯抿嘴一笑道:「适才操演已經貽笑大方,請再看我們這防守部署如何?」

  羹堯笑道:「形勢端的險峻已極,部署也頗周密,我雖未見全山佈置,即此已非尋常官兵所能攻入。」

  高明攬轡瞻顧道:「如以形勢而論,豈止尋常官兵不能攻被,恐怕即使知兵如年兄,也未必便能長驅直入呢!」

  羹堯笑而不言。雲中鳳不由又把嘴一抿道:「難道年爺又有不屑之意嗎?」

  羹堯道:「在女俠面前,年某豈敢狂妄至此?不過兵法以攻心為上,縱有金城湯池,如果人心一有動搖也自枉然,何況攻守之道千變萬化,怎可執一呢?」

  中雁在馬上不禁點頭道:「年爺不但武功兵法令人欽佩,便是膽識也高人一等,小弟佩服之至,且待見過家父之後再談罷,你看,日色已近申牌了。」說著,峰迴路轉,那條斜坡漸漸轉到山后,忽又一個轉折,眼前現出一座絕大莊院。但見白石為牆,朱門洞開,裡面屋瓦參差,約莫有百間房屋,遠遠看去,好像一座小小的市鎮。

  但地勢正在峰後最高處,在前山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低頭一看,附近峰巒均在眼底,夕陽掩映之下,滿山積雪,無異身在群玉山頭,那片山莊絕似仙山樓閣,點綴其間,年高二人不禁全看得呆了。倏見莊門裡面,迎出一群人來,為首一位老者,看去年紀已在六十開外,方巾闊服,仍是明代衣冠,赤紅臉,一部花白鬍鬚,右手扶著一根小藤拐杖,左手挽著一串香珠,一和眾人見面,先向高年二人上下看了一下道:「二位貴客,請恕老朽年邁力衰,未遑下山遠迎,兒輩更多失禮之處。且請先到草堂,容再謝過吧!」

  高明萬想不到這樣一個名震江湖的草莽英雄,談吐儀錶竟是如此,不由下馬把手一拱肅然道:「老山主說哪裡話來?高某得蒙寵召,已是無上榮幸,更蒙諸少山主迎迓於數十裡外,即此實屬過份,如何敢勞老山主下山?」

  羹堯也連忙下馬抱拳道:「年某一介書生,未涉江湖,以致沿途以來,對諸公子均不免失禮之處,設或不諳山規,語言無狀,還望海涵。」

  雲霄哈哈大笑道:「二位太謙了,老朽一生奔走江湖,想不到垂暮之年,竟能看見像兩位這樣人物,真是異數。」

  說罷躬身肅客前進,一面又向天雄為禮道:「馬兄羈滯本地為時甚久,為何也不屑枉顧呢?」

  天雄向那雲霄一看,見他龐眉古目,鶴髮童顏,直似畫圖中人物,不由也暗暗稱奇,連忙答禮道:「前此路過邯鄲,本應拜山,只因尋父心切,所以未能到老山主帳前報到,還望恕罪。」

  雲霄一笑道:「雲某不才,致令英雄失路門前,孝子淹滯中途,實是老朽之過,前言相戲,馬兄怎認起真來?」說著已到莊內,羹堯和高明一看,入門便是一座院落,松檜之外,還有一兩株老梅花,正在沖寒吐蕊。正中一座大廳,兩行僮僕,都侍立在廳下,鴉雀無聲。

  那廳一順三間,中懸一塊泥金大匾,大書著至善堂三個大字。正面屏風下掛著一幅風塵三俠圖,左右一對對聯是「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其餘陳設佈置,均如世宦之家。當中一席,久已擺好,雲霄肅客人落座,首先含笑向高明道:「高爺王府西席,鈐閣上賓,此來不易,請居首席,暫屈年爺、馬兄相陪如何?」

  高明略一沉吟,笑向年馬兩人道:「既然主人盛意如此,小弟只有僭兩兄了。」

  羹堯天雄一齊笑道:「我等本在叨陪驥尾之列,高兄何必客氣。」說著以次入席,雲氏父子也坐下相陪。只雲中鳳一人向羹堯高明笑了一笑道:「四爺,年爺,恕我暫時失陪了。」

  說罷便像驚鴻也似的,轉向屏後而去。羹堯微笑之下,也不禁向她背影多看了一眼。雲霄一面舉酒囑客一面微慨道:「老朽業已行將就木,半生闖蕩江湖別無掛念,只對這孩子,實在有點放心不下呢。」說著又殷勤勸飲,酒過數巡之後,又向高明道:「老朽此次無端驚擾,看來至少要耽誤高爺數日行程,心下實在不安之至,不過,此中實有苦衷,高爺能原宥老朽嗎?」

  高明哈哈大笑道:「老山主未免太言重了。從昨日令郎投帖之際,高某便知必有原因。不才雖然寄食雍王府,傭書之外,敝居停時有諮詢,自問尚可代做—二分主,如有為難之處,自當惟力是視,究竟是何苦衷,能見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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