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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說罷一笑,向侍立小廝使了一個眼色,那小廝一點頭便退了下去,不多會,遙聞一陣香風過處,—個女人聲音笑語道:「四爺今天怎麼忽然請起客來,又叫我來伺候,怎麼我事前一點不知道。」說著眼前一亮,一個紅衣少女,抱著一面琵琶笑著從外面走進來。

  羹堯一看,分明是中午所見的少女,不由一怔,那少女一見是羹堯也不由噫了一聲,兩人四目對射,又各自把頭低下來。

  「哈,哈,哈,哈!」高明一陣大笑之後道:「年兄,我說是你熟人如何?」

  說罷又向那紅衣少女道:「中午你不是極口誇讚這位是個奇士嗎?告訴你,給你猜著了,他便是北京城叫得響的年雙峰年二爺。」

  回頭又向羹堯道:「年兄,這位便是此間有名的小圓圓陳玉娟。她雖然偶爾也在這一帶串店伺候客人,卻從來沒有和誰有過交情,只不過清歌一曲,或者彈一套大套琵琶而已,更少對於客人有絕好的批評。想不到一見年兄,末通款曲先已心折,所以我才命人請來一敘。今天也算是英雄美人的一個遇合,你二人應該各謝我三杯才對。」

  「四爺,您今天為什麼誠心跟我過不去?就算我無心中得罪了您,人家年爺可是初見,為什麼也扯在一處?憑我這個山叉裡的丫頭也夠得上您恭維一聲美人,這不是把人家一個真英雄也損透了。」

  玉娟說罷放下琵琶,逕自入席看著羹堯一笑。

  「陳姑娘,您真會說話,憑您這樣人才,再說夠不上美人。誰還夠得上美人?不過我這英雄倒真是一個西貝貨,應該轉贈高兄才對。」

  羹堯說罷也哈哈一笑,舉起杯來道:「還是我來借花獻佛,敬你兩位各一杯罷。」

  「好,好,好,今天我們誰也不要客氣,就權當是兩位英雄,一位美人也無妨。小弟暫充一位沒有鬍鬚的虯髯客,您兩個恰好一位是李藥師,一位是紅拂,咱們鬧個新風塵三俠還不行嗎?」

  高明舉杯一飲而盡,向兩人一照杯道:「幹!」飲罷一杯越發豪情溢於眉宇。

  羹堯微笑不語,又看了玉娟一眼,也把酒幹了。玉娟也舉起杯來笑道:「鬧了半天,原來你們二位在這裡要串戲呢!」說著呷了一口酒,又拿起那面琵琶,理了一理弦子,眼波向羹堯轉道:「既然您兩位都是英雄,待我彈一套十面埋伏,來替兩位下酒。」說著,撥動四條弦索便彈起來,起初還是輕撚慢撥,仿佛點將發令,繼而聲音稍促,有如人馬無聲銜枚疾走,漸漸金鐵交鳴,兩軍相搏,終則恍如疾風驟雨,真如千軍萬馬,齊聲呐喊,金鼓齊鳴,令人心駭神奪,最後鐵手一劃,四座寂然。

  玉娟粉臉也不禁起了一重紅暈,額上已有汗意,嬌笑著掏出一條汗巾來拭了一下道:「這套琵琶彈起來委實吃力一點,您兩位不要見笑。」

  「你這妮子可真作怪,前兩天我便請你彈這個,為什麼一再不肯,推說樂器不行,今天一見年二爺又為什麼不用請便把絕技施展出來,是何道理?」高明說罷不禁又看著兩人一笑。

  「四爺,您為什麼老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您試瞧瞧看,這琵琶是不是前兩天的那一面?」

  玉娟說著把那面琵琶直送到高明面前來,高明一手接過不禁一沉,心知有異,再一細看,竟是精鐵鑄成,上面鏤了一層金花。饒得中間是空的,也有二三十斤重,正在吃驚。玉娟已經俏生生的站起來,笑道:「今天既然兩位英雄相遇,如果專以彈唱來下酒便俗;我還有一點薄技當筵奉獻如何?」

  說罷一扭嬌軀,解下腰下佩的一個拳大紫佩囊,左手持囊在手一探索口,掏出一個長約三寸像劍靶也似的東西,前面卻連著一團銀帶,倏然握右手中一抖,便成一柄二尺來的寶劍,笑說:「這是一件小玩藝,是我用精鋼仿緬刀之法制成,原不值識者一笑,不過練起來,如果工夫不到家也確實非易呢,你兩位多擔待罷。」

  說罷,便就筵前丈餘隙地翩然起舞,高明不由顏色一變。羹堯只微噫了一下,再看玉娟握劍雙手一拱,出手竟完全是越女劍家數,起落不離方丈以內。乍看姿勢美妙已極,仿佛一個江湖賣解的繩妓,細一領會,不但劍法已臻化境,便劍鋒所至的內家潛力也著實驚人。高明坐當席前隔得最近,方一閃身,離了坐頭向側面退了一步。忽然玉娟格格連聲嬌笑,猛然一個縱步,劍光一閃,使了一個拔草尋蛇的招式,便向高明分心刺去。

  高明不禁叫聲啊呀,身子一側避過劍鋒,接著右腳一跺,飛身縱起,一手抓緊房頂一根椽子,雙足向上一翻,蹬著屋樑,向房上一反貼,正打算縱向院中。猛見羹堯一聲冷笑,隔著一張桌子,身子微聳,便像一個紙人一樣,飄然落在筵前,只喝得一聲:「且住!」右手一起,一個白鶴亮翅家數,一掌便向玉娟背後掃去。

  玉娟一劍刺空,忽聽一聲吆喝,背後掌風已到,右手微縮,接著一個脫袍讓位架式,避過一掌,嬌喝一聲,手中寶劍葉底翻花,便來撩羹堯手腕。羹堯更不怠慢,倏然右手一縮、閃身踏步,左手一併二指又向玉娟玉臂切下來,玉娟也閃身避過。一來一往,連拆十餘招之後,羹堯怒喝一聲,竟使出師傳空手入白刃的絕技來,一個身子完全裹在劍光當中,每掌都是劍鋒貼身而過,卻絲毫傷他不得,不時還擒、拿、點、斫,還敬一兩手。

  瞬息已是二十餘招,玉娟猛然虛砍一劍,身子向門外一竄,嬌笑道:「年二爺,果然名不虛傳,我已領教過了。高四爺雖然不屑和我較量,身手也自不凡。琶琶暫存尊處,改日再為取還,咱們前途再見。」說著身子一晃,又反縱出去丈餘,猛然一個白鶴升天,縱回屋簷,便如一朵彩雲一樣,去得無影無蹤,高明雙腳一松,倏然又從屋頂落下來,把舌頭一伸道:「原來這個丫頭竟是這等人,如非年兄代為抵擋一陣,小弟險些當場出醜呢。」說著又笑道:「也虧得這個丫頭來了這一手,要不然,小弟從何得見年兄的絕技呢?」

  羹堯不禁雙眉微皺道:「高兄既與此女相識,知她來歷嗎?」

  高明皺眉微笑道:「我也是前幾天見她串店來此方才認識。因她不同常妓,也曾問過店家,只知她住在南街前面小客棧,孤身一人,並無夥伴,除此以外,便也茫然了。年兄如有興致,我們何妨一問小二尋上門去如何?」

  羹堯道:「既然如此,便尋上門去也未必見得著,适才她曾有前途再見之語,而且琵琶還留在此處,勢必取回,我們倒不如放大方些,反正此事未完,等她尋來再說,免得令一女子笑我們小家氣,高兄以為如何?」

  高明點頭道:「如此也好。」說著兩人又把所遺琵琶詳細看過,不但完全用精鋼鑄成,而且也較昔通琵琶的型式略長而狹,似乎可以當兵器使用。兩人不由都猜不著,此女究竟是何等人物。但從這個小小的驚險場面之後,高明和羹堯轉成一見如故的好友。第二天羹堯因替那馬治傷,未能成行。馬天雄果然一早便來,替那馬將所配傷藥上好,正欲告辭南下,正好高明走來,問起情形笑道:「馬兄如此純孝,令人欽佩之至,不過我有點鄙見能信得過嗎?」

  天雄恭立道:「高爺既是年爺朋友,在下還有什麼信不過?有話請說便了。」

  高明道:「馬兄既如此說,請恕我直言,此去川邊,計程萬里,馬兄為了令尊,不辭長途跋涉,固然純孝格天,自有神靈呵護。可是萬一又如到遼東一樣,有了變動,豈非又徒勞往返?而且據我所知,川邊夷漢雜處,亂象叢生,馬兄即使不避艱險,是否能到配所,也還難說。以我鄙見,莫如暫隨年兄和我同往京師,先在刑部設法查一查,如果令尊確實已到打箭爐,我們雍王爺向來最重忠臣孝子,只須由府內差人向刑部關說一聲,行文提部複訊,用加緊文書驛遞出去,多則半年,少則三月便可見面。不然萬一有了變故,也好再想別法,不比馬兄此刻便趕去要好得多麼?」

  羹堯點頭道:「這樣做法,當然比馬兄此刻便趕去要好得多,不過高兄在刑部裡,確有把握嗎?」

  高明仰天大笑道:「哈哈,年兄,你太小看我了,慢說是只這點小事,就再重一點,大一點,只要不是造反叛逆,小弟總還可以設法。」

  羹堯不由一怔,馬天雄已跪下去道:「高爺如真能如此成全,只要我馬天雄能有一口氣在,決萬死不辭以報大德。」

  「馬兄趕快起來,這是朋友份內之事,何必如此?」

  高明笑著,一把忙將馬天雄扶起,重又將兩人邀入己室設筵款待,又談起那陳玉娟的事,天雄似欲有言,又複沉吟。

  羹堯笑道:「馬兄知道此女來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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