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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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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漢未及開言,羹堯卻攔著將韁繩遞給小二道:「煩你先將此馬牽去,寄在槽上,替我喂些上等細料草豆,卻不可與別的馬拴在一處,明日我臨走自有重賞,另外招呼廚下給我準備一席酒來。」說著攜著窮漢便向自己房間裡讓。年貴不由暗中好笑,我們少爺今天不知從哪裡找來這一人一馬真堪配個對兒。但又不敢說出來,只有跟在後面。那店原是一連二進的房子,羹堯為了清靜,便在第三進的東邊兩間上房。等把那窮漢讓進自己房間才說:「兄台尊姓大名,貴地何處,為何卻流落此間?」 「唉!」那窮漢微歎一聲道:「在下姓馬,雙名天雄,原藉陝西三原,家父曾在前朝左良玉將軍帳下任過都司,生下了在下之後,就未回去一直都在軍中。左將軍去世,公子夢庚降順大清以後,家父經過輾轉改編被調到關東加以遣散,聞得故鄉在流寇之亂中,家園已成廢墟,進退維谷,只有在遼東落了戶,另娶後母竟不回去。想不到先母,在這場大亂之中,雖一再流亡,幸而逃得性命,並將在下撫養成人,聞信之後,一慟而絕,遺命在下務須尋到生父,一同回去。誰知在下到了遼東,家父因事已經下獄,發配打箭爐,沒奈何只有再行趕赴西川。可是所帶路費有限,到了遼東,身邊已無分文。所幸後母深明大義,代籌了二十兩銀子,才能成行,未到這裡又用完了,所以只有尋些短工做,打算積上點路費,再向西走,不想人地生疏。就連做工也不容易,倒白耽誤了三個月。」 說罷,不禁慘然。羹堯聽完連忙立起來,雙手一拱道:「不才失敬了,原來兄台竟是一位萬里尋親的孝子。」 那馬天雄連忙答禮一面淒然道:「爺台未免言重,想我馬天雄,既不能事母又不能事父,何孝之有?不過只求將來能尋到家父見上一面,此心也就安了。既承爺台雅愛,能以尊姓官印見告嗎?」說著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 羹堯答道:「不才姓年名羹堯,也是路過此間,此番北上,系為回京省母,二來也是為了會試……」 天雄道:「原來爺台,竟是一位舉人,在下更失敬了。」 雙方寒喧之後,小二已經送上酒來,一面說道:「少爺,您那匹馬想是餓瘋了,吃了一鬥料豆還不夠呢。」 馬天雄不等羹堯回答,先向小二說道:「不要緊,你只管再添些草料給它吃,最好加一點黃酒在內,讓它吃飽了我再來料理。」 「兄台怎如此深知馬性?想是一位今之伯樂了。」羹堯不由笑問。 「在下因尋父遼東,曾在牧場待過兩三年,所以對於馬性稍知一二。這匹馬論身骨長相都是異種,可惜被那小子磨折壞了。不過只要保養得好,是不難復原的。少時待我洗刷出來,爺台便知道了。」 羹堯笑道:「這是廝養之事,何敢有勞兄台?」說著便舉起一大杯酒來相勸,馬天雄也不推辭。吃了幾杯酒後,羹堯又笑道:「適觀兄台推那大車時,舉步手勢,對於武功似有極深造詣,究竟是何家數,能見告嗎?」 馬天雄幾杯下肚,不由引起一腔心事,雙手一振兩臂道:「在下確曾練過幾天,不過爺台雖是一位舉人身份,手底下的功夫卻勝我十倍,适才自不量力,倒見笑了。」 羹堯擎杯笑道:「那是那條草繩所致,並非兄台不濟,既承以朋友待我,如何這等客氣?」說著又向年貴一招手,附耳說了幾句,年貴點頭而去。兩人又對飲了一會,飯罷之後,馬天雄一看天色笑說:「年爺,我們去看看那馬好嗎?」 羹堯笑道:「兄台且慢,少停再去。」說著,年貴已從外面捧著一堆衣服進來,羹堯略看之後便向天雄道:「適因小弟與兄台身裁相去稍遠,自己衣服不堪相贈,所以特命小價去向外面估衣鋪買了一套,且請一試,如不合身可以教他再去調換。」 天雄不由一呆,再看那堆衣服自內衣一直到襖褲長袍馬褂帽子靴襪俱全,略一沉吟,又看了羹堯一眼,便笑道:「年爺您這樣待我,在下只有將來慢慢再圖報答了。」說著取過衣服,徑就內問換好出來。羹堯見他身穿青灰洋縐袍,外罩元色團花摹本馬褂,下麵元色湖縐棉褲,足登元色素緞薄底快靴,再配上豐頤高額,一副同字臉,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高的鼻樑,一張闊嘴,雖然臉上仍然不脫風塵之色,已絕非方才落魄樣兒,不由笑道:「兄台,如今我們且去看那馬吧!」 天雄一笑又向年貴道:「老管家,勞你駕了,這身衣服真合身極了。」 說罷便同赴東院馬廄,一看那馬果然單獨系在槽頭,此刻已經吃飽,抬頭看見兩人走來,立刻迎著長嘶一聲,又一-陣歡跳,好似知道迎接新主人一樣。天雄端詳了一下,便脫下外衣,向掌槽號頭,借了一把刷子,牽了那馬向羹堯道:「我知道院落外面有個水池,正好洗馬,您一同去看看好嗎?」 羹堯點頭答應,替他拿了衣服,一同出了院子邊門,果然有一處池招。天雄將馬牽到池邊,用刷子仔細洗去泥汙。只見那馬,渾身漆黑,並無半根雜毛,腳下毛旋如錢,又仿佛龍鱗一般,除瘦削依然而外,也絕非在煤車下麵掙命光景,不由向羹堯道:「年爺,你看這馬如何?」 羹堯走近馬前,撫著傷痕,不禁更加憐惜道:「馬兄端的好眼力,這真是一匹不易見的龍駒,不過這背上傷痕有礙嗎?」 天雄道:「這馬是天生異種,只要食飽力足,些微鞭擦傷痕絕無妨礙。少時等我再來叫店小二去配一料傷藥,替它上好。年爺如能在此稍留三五天,便可結痂,不難全愈。不過半年之後,上膘力足,除年爺本人之外,便難駕禦了,還要好好派人伺候才對。」 說罷接過羹堯手中衣服穿好,一同把馬仍牽到廄裡,回到上房,開了一張藥方命人前去配。接著把手一拱道:「在下還有一點私事必須料理,暫時告辭了。」 羹堯又攔著取過兩封銀子來道:「馬兄在此多日,久處困境,也許還有首尾未了,這是二百銀子,暫時將去應付,明日務請早來,小弟還有話說。」 天雄又看了羹堯一眼,謝了一聲之後,便將銀子揣起作別而去。 羹堯半日之中做了兩件快事,心中不由高興,看看天色將晚,正躺在床上,揣測著一人一馬的來歷,忽見年貴拿了一張大紅帖子進來道:「回二爺,本棧同住的高老爺來拜!」 羹堯一看帖上署名高明,細數生平竟想不起這個朋友來,方想或許偶爾同住一個客棧的客人,因為年貴將自己的家世漏出去,所以前來拜訪拉攏,方說聲請,來人已從房外進來,笑道:「年兄真不愧是名重九城的奇士,今天要不是親眼所見,幾乎又要令我失之交臂了。」 羹堯抬頭一看,來人竟是在呂仙祠所見的少年,不由一怔,連忙迎著道:「高兄何處得知小弟在此?請恕健忘,還望明以告我。」說著一面肅客就座。那高明笑道:「年兄久已名動公卿,九城之中誰不識年府的羹二爺?小弟一向在京,久已傾慕,只恨緣慳,無由得見,想不到今天竟在這裡相會,真是旅途一大快事。今午目睹神力俠情,更令我欽佩無已,所以不揣冒昧前來求見,年兄不嫌我唐突嗎?」說罷哈哈一笑,聲震屋瓦。 羹堯日間在呂仙祠一見那人已覺與眾有異,決非常人,也想接納,只因來人匆匆即去,又攜有女客,不便交談,所以只好罷了。此刻忽見人家竟來拜訪,而且又同住一個客棧,更加高興。寒喧之下,再一問對方家世,原來也是個八旗世族,現在雍親王府當差,此番出京便是為了奉雍親王之命,去到山西公幹,現已公畢返京覆命,也因為此地頗多古跡,所以才勾留了一兩天。 再一細談,對方對於文學、武功、聲律、音韻,竟也般般俱會,而且每一項全出色當行,雖然氣派似乎稍大,但因彼此相投,所以愈談愈親近,不覺一個時辰過去,高明忽然笑道:「時候不早呢,我那邊已經備了便飯,廚子是從京裡帶出來的,多少要比這逆旅的飲食較勝一籌,而且還有一個絕妙的下酒物,所以特來奉請,年兄能不見棄嗎?」 羹堯性原脫略,又與來人談得投機,隨即答應,跟著前去。原來那高明所居,便在第三進東邊的一個跨院,院內略有山石樹木,儼然是一個小花園模樣。那朝南三間上房,更異常雅潔,中間一間,畫燭高燒,通明如晝,已經端正好了—桌上席。入室之後,高明肅客上座,自己對陪,旁邊侍立兩個絕俊的小廝巡酒上菜之外,在橫頭上,還虛設著一個座頭,卻不見有人,羹堯見狀,忙問道:「高兄,還有同來朋友嗎?何不請來相見呢?」 高明道:「少時便知,此時卻難奉告,也許你們還是熟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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