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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羹堯見那馬頭尾長約丈余,高可七尺開外,兩隻耳朵和削竹一樣,雖然滿身泥汙見不到毛片好歹來,卻斷定是匹好馬,正待上前喝止,設法拽起那輛車子,再向車把式說話,倏見人叢中有人高叫道:「一個大活人,走路不帶眼睛,把車陷在轍裡,自己沒有辦法,倒拿畜生出氣,你別打,依我看。它比你這人高明多了。」

  「他媽的,是准敢在這裡劉老子說懈怠話?既有種,不會來替這畜牲把車子拉上來嗎?老子打老子的牲口,幹你屁事。」

  車把式不由鞭子一揚四面看著。

  「話是老子說的,明明是一匹上好的龍駒叫你餓得塌了肚皮,你教它哪裡會有力氣。再說這馬也不是拉車子用的,你能怪它嗎?」說著,從人叢中跳出個一身破衣赤足穿著草鞋的漢子來, 一手指著車把式,一面冷笑著。

  車把式將來人一看,見他雖然生得高大雄偉,卻是一身破衣,滿頭滿臉都是灰土,不由也冷笑道:「這匹病馬在老子手內,也有二十多天,倒不知道它竟是一匹龍駒呢。你老兄既然識貨,只要把原價八兩零三錢銀子拿來,我便轉賣給你。再不然,你既捨不得這畜生挨揍,便替它把車拉上來,我也可以一分銀子不要,雙手奉送。要不然,對不起,請你別多管閒事,明天要是有錢。不妨花個三十五十的,到王屠戶那裡買塊龍駒肉嘗嘗,解解饞,不比在這裡說懈怠話好些嗎?」

  那漢子看了車把式一眼冷笑道:「你這話當真嗎?當著這許多人,可別說了不算。」。

  車把式把眼一瞪道:「說話不算?老子還沒工夫哄孩子玩呢!你只要能把車子拉上來馬便送你。」

  「好,你等著,瞧我的。」

  那漢子說著把腰間草繩一緊,先將馬從車上卸下來,牽在路旁,然後縱身向車後一站,兩腳穩了一下,雙手一拍,在車後猛一推,大喝道:「起!」那車子竟從二尺來深的轍裡推上來。眾人方齊聲喝彩,卻不料那漢子用力過猛,忽然那條束腰的草繩崩斷,不但破襖敞開,連那條破褲子也要掉下來。那漢子不禁叫聲「啊呀」,手下略松,車子又向轍裡倒退下來,那—車子煤何止千斤,那漢子不禁進退維谷,流了一頭冷汗。

  羹堯在旁看見,連忙將長袍一拽, 飛步上去,口裡招呼一聲:「朋友且退一步,待我來幫你一臂之力。」

  一面就漢子身後站定,雙手穩定大車不讓它退下來。那漢子見有人代他推住車子,忙一撒手提著褲子退下來,羹堯接著猛力向上一推,那輛車子直沖出去丈餘遠近,旁立眾人又是一個連環大彩,起初還疑惑是那窮漢把車推上去,再一細看卻是一個白皙少年書生,不山都驚得呆了。還是那車把式先說:「少爺您真賽過二郎爺轉世,一點也不胡吹亂謗。謝謝您,不然耍憑這位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呢!」

  車把式說著,向那窮漢看了一眼,鼻孔裡又哼了一聲冷笑著,便去解那系著的馬。

  「慢著!」那窮漢已把腰間草繩結好,一個縱步便趕到馬前奪下韁繩冷笑道:「你說了話不算嗎?」

  「奇咧,你是窮瘋了真打算訛人嗎?車子是你推上來的嗎?老實說,要不是人家這位少爺,你早在我這車輪子底下到閻王爺面前去掛號了,也許老子倒楣還得賣了馬打場人命官司咧!」說著兩手叉腰把眼睛一橫道:「你打算怎樣?」

  那漢子大聲喝道:「呸!我不跟你鬥口,老子雖沒有把車子推上來,你這車子是自己跑上來的嗎?你如不把這匹馬送給這位,老子不把你連車子一齊拆散了,也不算窮爺厲害。」

  「嚇!你不要臉。是窮瘋了吧,當人家這位少爺也和你一樣嗎?你先去問問人家是不是好意思要我們苦人的東西,然後再說不好嗎?」車把式說著正掉頭去看羹堯的臉色。

  拍!拍!「你他媽的竟敢損人,老子先請你嘗嘗我這賽二郎馬大爺的厲害。」

  那窮漢冷不防,一伸手左右開弓兩個嘴巴。打得那車把式,順著嘴流血。

  「反了,反了!你敢打人,老子跟你拼了。」那車把式情急拼命一頭向窮漢小肚子上撞去。

  「嚇!這是你找死,可不能怪老爺心狠。」那窮漢身子一閃讓過那一頭。瞪圓了眼睛,一掌便向車把式背上劈下來,猛覺腕下有人一托,這一掌何止三五百斤力量,竟被輕輕托住,不由吃了一驚。再回頭一看,原來正是那位幫著自己把車推上來的少年,正待開口詢問,羹堯已先笑道:「朋友,你何必跟這無知小人一般見識。」說著又向車把式喝道:「你這廝既在外面跑,為何不知好歹出口傷人?能怪人家揍你嘴巴嗎?」

  那車把式一見那少年出場,說話竟向那窮漢,又懾于少年的勢派,不由捧著雙頰看著羹堯道:「您看,他揍得我可真不輕,難道,您也真要我們苦哈哈朋友的東西嗎?」

  羹堯看著那車把式捨命不舍財的一副臉色不由好笑,又喝道:「挨揍那只能怨你出口傷人,決不能怪這位朋友,至於這匹馬,讓它拉這煤車只有磨折死了算完,那太可惜了,不過我也決不白要你的。」說著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約莫十來兩,遞過去道:「你不是說八兩銀子買的嗎?這裡約莫是十多兩銀子,便算馬價如何?」

  「這個……」那車把式一見白花花的一錠銀子,不由眼中看出火來,登時忘了兩頰還腫著,但見羹堯出手大方,又起了貪心,不禁彎下腰來,滿臉堆笑道:「方才我是跟這位窮朋友取笑的,您想八兩銀子能買這樣一匹好馬?委實我是三十兩銀子買來的,您要是真要,還得……」

  「呸!你是看見人家這位爺是冤大頭嗎?光棍眼裡可揉不下沙子去。我馬大爺在這兒已經三個月,什麼事不知道,這馬是你花錢買來的嗎?趕快把銀子收下去,夾著尾巴給我滾。要不然,我可不管人家這位爺台的意思怎麼樣,非揍你個明白不可。」那窮漢說著又瞪起眼睛,提著醋缽大的拳頭,要奔過來。

  「好小子!老子認輸,你有本事跟著這位少爺一輩子,要不然,我能讓你在邯鄲城裡再混下去,就把我這王字倒過來寫!」那車把式揣起銀子便走,自去另找牲口。

  那窮漢冷笑道:「哼!老子在這裡三個月咧,也沒有見這大邦之地,誰敢咬掉我的××?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盡可使出來,大不了你王老八,有個好妹妹,跟快班上的小夥計吉五有點首尾,我等著你的。」

  兩邊看的人,都不由笑起來,車把式卻如沒事人一樣,揚長而去。那窮漢一伸手解下那匹馬向羹堯笑道:「這委實是匹千里龍駒,不知從哪裡走失下來,被這小子拴住,卻把來拉煤車,又捨不得喂它,兩個月下來,已經餓塌了膘,所以顯不出好處,您買去,要是好好的將養一下,不消三五個月,便可以看出他的異樣了。」

  羹堯過去一看,只見那馬果然瘦骨伶仃,渾身累累鞭杖之痕,背上一大塊已經磨去皮毛,紅鮮鮮的露著肉,但仍昂首頭,蹶著蹄子,不禁慨然道:「憑你這一副好骨格,就該金鞍紫韁置之天廄也不為過份,卻落在一個無知車把式手裡用來拉煤車,真太可惜了,好生隨我去,慢慢調理吧!」

  那馬長嘶一聲,看了羹堯—眼,竟似有知—般,二目流出淚來。窮漢在旁見狀,看看那馬,又看看羹堯,也不由長歎一聲道:「這匹馬,今天遇見爺台總算有主了,在下還有點事,再見吧!」說著把手一拱,猛—掉頭,便向人叢中走去。

  羹堯連忙一閃身,一把扯著那窮漢的破襖說:「兄台,你且慢行一步,請到敝寓略談如何?」

  「爺台,是有什麼話要問嗎?這馬雖然不是那小子花錢買的,卻決無糾纏,您請放心吧,我委實還有點事呢!」那窮漢被拉著,不由有點著急。

  正掙扎著,羹堯又笑道:「兄台!你錯會意了,小弟雖然不才,還不至重馬輕人,就這馬有些來歷不明,既敢買下,也還不懼。不過因為兄台舉止決非常人,所以打算相邀一敘。敝寓就在前面高升棧,且去小飲三杯,去留任憑尊意如何?」

  那人見羹堯稱呼已由朋友改為兄台,看看那馬,又看看自己身上,不由慨然道:「既承抬愛,在下權且遵命。」說著一手槍過那馬韁繩,跟在後面便走。羹堯笑著又搶過馬來道:「還待我來吧,不才相邀實無他意,如果兄台如此,倒有點褻瀆了。」

  說罷牽馬先行,那窮漢心中愈加感動,兩隻眼內,不由泛出淚光,羹堯看在眼裡並不開口。一直走到店門口,年貴已在探頭相望,一見羹堯牽著一匹泥汙狼藉的瘦馬,後面跟著一個窮漢,不由奇怪。店小二一見那窮漢也不由一怔道:「馬爺,您跟這位少爺是相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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