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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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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以後,羹堯也自覺功力猛進,越發用功勤習。半年下來,已經學會五六套拳法,渾身氣力也與日俱進,不由心中非凡高興,更不斷的磨著老師,又要學器械。肯堂有求必應,又傳了一套天遁劍法,和六合大槍,同時並將輕身夜行各術練法也傳了個大概。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年多,師生感情處得更深。羹堯因每次和老師過手,只一近身,都好像被絕大彈力彈出來一樣,心中不由奇怪,每一詢問肯堂都是笑而不答,最後問得急了,肯堂方笑說:「你是顯宦世族的孩子,強身健體只此已足,再要多學,打算做什麼呢?」 羹堯沉吟了半晌方說:「弟子實在打算做一個了不起的傑出英雄,所以非將所有的軟硬功夫學會不可。」 肯堂不由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想法,這個志願,倒是對的,不過這一來,你這一年的工夫又白花了。」 羹堯不由大驚道:「老師!我聽見鏢行裡的人說,凡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全要馬上步下軟硬功夫都來得,難道又不對嗎?」 肯堂笑道:「原來你是從鏢行裡聽來的。他們說的那不叫英雄,最多不過是個匹夫之勇,往好處說也不過是個奔走江湖的遊俠兒,往壞處說,便是強盜行徑,真英雄可不是這樣。」 羹堯又是一怔道:「那麼老師說的英雄應該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你問這個麼,歷史上的真英雄真豪傑,應該以天下為己任,救民於水火才對。大則像漢高祖推翻暴秦,光武帝中興複國,李世民的統一華夏,明太祖的驅逐元人於塞外,這才是了不起的大英雄真豪傑。就次一等,也要如造成鼎足三分的諸葛亮;大破符堅的謝安,收復兩京的郭子儀,也才夠得上做英雄當豪傑,這些人豈是只憑一身武藝可以成功的。」 肯堂說著,不由看著羹堯又道:「你如果想學我說的這些人,你這一年多的工夫不是白費了嗎?」 羹堯對於肯堂說的諸人事蹟,雖然不個個全熟,但一大半都曾聽人說過,在戲臺上看過,不由兩隻小眼看著肯堂道:「那麼,假如我要學這些人,您看該怎麼樣呢?」 肯堂笑道:「這大難了,尤其是你,想學這些人,那更難上加難。」 羹堯不由更加著急道:「為什麼呢?難道這些人都是天生的,我就不是人麼?」 肯堂道:「這很難說,第一,你的氣質太壞,不是一個能成功的人物。第二,要想做一個大英雄大豪傑必須要在武藝之外,還具有其他本領才行。要變化氣質和具有做英雄豪傑的本領,都非讀書不可。你既不願意讀書,那還能有什麼成就?」 羹堯聽罷不禁默然,半晌方道:「假如我願意讀書呢?」 肯堂道:「讀書不比習絲弦,習武藝,更要有恒心毅力才行,而且決不是一年半載就可以成功的,你耐得了十載寒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讀嗎?」 羹堯把牙一咬道:「我耐得,從今天起,就請老師教我!」 肯堂哈哈大笑道:「那麼,也忙不在一時,你且先將那套左傳尋出來,從明天起,我們是剛日習武柔日習文,每天再抽出幾個時辰來,習些雅樂書畫來調劑心身,如此便不覺得枯燥無味,有其樂而忘其苦,你意如何?」 「謝謝老師,您這樣成全我,終身不敢忘。」 羹堯說罷又叩下頭去道:「我以前實在該死萬分。」 肯堂又向羹堯上下看了一眼道:「折節讀書這才是英雄本色,大丈夫行徑,我但願你永遠記牢今天的話。」 說罷把手一抬道:「起來,起來,快教喜兒吩咐園外送些酒菜來。你真能折節讀書,也是我的一大快事,今天我也要痛飲一場咧。」 羹堯聞言,連忙答應,找著喜兒,傳出話去,吩咐外面備了幾樣老師喜吃的酒菜送來,自己也陪待著老師,痛飲了一場。 第二天肯堂果然開始授書,先從左傳講起。那部書,本較其他經書易懂有趣,更對羹堯胃口,肯堂講解得又有聲有色,羹堯不禁聽得津津有味,為之忘倦,頻頻請益道:「原來讀書這樣有趣,您和以前的幾位老師,怎麼教得不同呢? 早知讀書這樣有趣,我早讀了。」 肯堂不由一笑道:「讀書本自有其樂,似是要真能教人也不是一什容易的事,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學生,你教那些名場文意,大涯落魄讀而不化的庸儒,和饑驅難已,只圖棲寄一枝的可憐蟲,如何教法?更何況這其中更有奔走權門,另有用心的角色在內,不把你這樣一個好孩子葬送了,已是運氣,如何配教你呢?其實我也並無他長,不過因勢利導,順乎人情而已,但是你不要把讀書看得太易,這才入門呢。」 說裡又將春秋尊王攘夷的大義,計加剖析,旁及當時列國大勢,細為解說,羹堯聽得格外趣味盎然,加上天資極高,不到一年,己經把四書五經讀完。在武功方面,內外家功夫也略窺門徑,便氣質言行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這一天師生二人,閑中忽又談起立身之道,羹堯自覺學藝精進,更加意氣如雲,豪情畢露。肯堂乘勢問道:「如今你已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令尊令堂對你都望之甚殷,就你自己也想做一個曠世英雄,到底打算從哪一方面入手呢?」 羹堯躬身答道:「門生決不敢狂妄,不過如今皇路清平,我又是八旗世族,似乎還宜從正途講取才是,老師說對嗎?」 肯堂不由微笑,取出一套呂晚村評選的時文來道:「我知你必然要走這條路,令尊大人培植你願望也在這些,不過以你的天資,在那黑氣沖天的爛時文裡面去多耗精神實在值不得,所以早已替你預備了一部比較有意義的東西在此,不妨拿去揣摩個中格式,作個獵取功名的敲門磚,等把世俗功名騙到手,那時再由你自己選擇一條應走的路去。」 羹堯欣然接過,從此肯堂又每天講授所謂制藝和試帖詩賦等項。但仍以經史為本,漸漸的羹堯對於時文已經能從破題起作完全篇,但他極不感興趣,閑中偶然又問肯堂道:「老師,咱們主子龍興白山黑水間,應該永保華武之風才對,為什麼也崇尚起這個來?」 肯堂看了他一眼 半晌不語笑道:「你也慢問這個,找自到尊府以來,已經將近三年,雖知尊大人是一位工部待即,現在又外放湖廣巡撫,令兄也做到四五品的大官,但是對於年府的世系到現在還不明日,今天趕著無事。我們談談好嗎?」 羹堯見老師大有顧左右而言他的意志,不便再問。便答道:「家族是漢軍鑲黃旗,這是老師知道的。」 肯堂又微笑道:「這個我倒有點弄不清楚,什麼叫漢軍旗呢?」 羹堯道:「寒族本來是漢人,世居遼東廣甯,後來祖先投入旗下,才編入漢軍鑲黃旗,因為原來是漢人所以叫作漢軍旗,後來從龍入關……」 肯堂不等說完,又笑道:「那麼,府上原也是和我們一樣的漢人了?」 「是的!」羹堯不知老師為何忽然問起這個,只有點頭答應。 「那麼從龍入關又什麼意義呢?」 「因為先祖編入漢軍旗以後,是隨從主子,打進山海關的。」 「照這樣一說,貴族也非滿洲人,只因為令祖以漢人幫著滿洲人打天下,才能有今天的貴顯了。」 年羹堯見老師問時,臉色極為莊重,大異平日,再想起所讀詩文中的夷夏之防,和老師平日所教的微言大義,不由心中一陣難過,臉上也有點發熱,勉強道:「是的!」 肯堂顏色又是一變笑道:「我本一介布衣,不請本朝的典章制度,你雖然才只十五歲,但是生在世宦之家,或許聽見父兄說過,聞得八旗大臣不管什麼大官對於當今皇上,都自稱奴才,對本旗舊主人也是一樣,有這話嗎?」 「這話是有的,一點也不錯,不過漢大臣是仍舊稱臣的。」 羹堯臉上更漲得飛紅,不禁把頭低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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