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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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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你來,你既不願意讀大學,我們就先講孟子也好,再不然詩經……」 錢先生好像一筆買賣沒有做成,在遷就顧客一樣的,叫著將就著。 「去你的,大清早起,你也不圖個忌諱,就夢呀夢的。對不起,小爺還有點事,少陪呢。」 羹哥兒唾了一口,逕自向書房外面走去,錢先生不由歎了一口氣,氣得看著那位門生的背影,半晌不語。 「老師,你瞧,我的話如何?這可沒有冤枉你吧。」 喜兒不禁在旁冷笑了一聲接著道:「他今天這算是對你最客氣的了,要不然望後再瞧吧。」 錢先生聞言氣得說不出話來,滿心打算辭館不幹,可是半年的窮困把他嚇怕了。再說已經拿了人家幾十兩銀子,不幹又拿什麼個退給人家,想了一想,沒奈何,只有拿定主意跟喜兒說的李老師學,先敷衍下去,不管怎樣,只能賺下一個回鄉的路費再說。 當天,羹哥兒並沒有再來,錢先生也沒有問,等到第二天,直到中午,還不見學生來,只有叫來喜兒去請,喜兒笑道:「老師我勸您還是省點事,真要悶得慌,到天橋去聽回大鼓書,不也把一天工夫混過去,何苦把他找來挨駡呢?」 錢先生滿腔倡郁,不由怒道:「胡說,我既受人延聘,豈可尸位素餐,誤人弟子、你且替我把他找來,我有話說。」 喜兒看了錢先生一眼,把頭連搖,但又不敢不去,只有應答一聲,嘰咕著走出去。不多會,羹哥兒便連蹦帶跳的跑來,一見面就舉起手來,指著錢先生道:「是你叫我來的嗎?又是要講書是不是?」 說罷,不等錢先生答話,跑到自己座上,打開桌子抽屜,拿出一堆書來,向錢先生面前一扔道:「你講吧。」 錢先生心中又是一陣難受,但仍舊忍耐下去,取過一本孟子揭開,先用朱筆點了幾行,開始講授起來,但是羹哥兒卻斜著身子,面對著外面坐著,並不看書,半晌,又掏出一把小刀,在桌子邊上,一刀一刀的削著。錢先生見狀再也忍不住,猛一拍桌子道:「你為什麼不好好的聽講,倒用刀子去削桌子,是何道理?」 「咦,你不是叫我聽講嗎?我是在這裡聽呀,幹嗎要發這麼大脾氣呢?不信我來講給你聽好不好?」說著便照書上的字句念著講著,竟一字不錯。 「這本書,以前的老師教過嗎?」 錢先生不禁大為驚異的間。 「沒有。」羹哥兒仍在削著桌子。 「那你為什麼能念能講?」 「咦,适才不是你教的,你講的嗎?怎麼反問起我來,現在書既講過了,你該放我走了。」 羹哥兒說著,瞪著一雙小眼似乎又要發作。 「好的,只要你每天能念這麼幾行書,讓我對你父兄有個交待便行。書既念完,下午再來寫幾個子就更好了、」 「老師,」羹哥兒聽說,本已站起身來,又挨著錢先生,把頭一搶道:「你教我念書,又要我寫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每天這樣念來寫去,不嫌麻煩嗎?」 錢先生又忍下一口氣道:「你問這個嗎?念書寫字可以巴於功名,可以做官,將來你的前程都在上面。」 羹哥兒搖頭看著錢先生道:「這不對吧?」 「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從古到今就是這樣,為什麼你說不對呢?」錢先生不由的也瞪起了眼睛。 「如果是對的,你既來教我,自己讀的書一定不少了,為什麼不去做官,倒在這裡當老師?我爸爸並沒有看見他每天在讀書,他倒做了大官呢。」 「這個嗎?」錢先生不由被孩子問得更加難受,勉強支吾著道:「老大人是因為小時候,就把書讀好了,所以今天才能做這麼大的官,現在他已經做了大官,還要讀書做什麼?至於我,那是因為時運不濟,所以只能在這兒做老師教你。」 「那麼,照老師這麼說,讀書還是不如時運好了,你為什麼還逼我念書呢?」 「這是老大人的意思,有話你跟他說去。」錢先生不禁氣憤已極的說。 「羹弟!你怎麼這樣膽大,竟敢跟老師如此無禮。」 就在這師生爭論未息的侍候,年希堯已經從外面走進來,一手抄起桌上的戒尺,拉過羹哥兒的手來,一氣就打了五下,方才放下。一面又向錢先生道:「舍弟無禮,老夫子以後儘管責罰,不必客氣,這孩子委實頑劣,還望從嚴教誨才好。」說著又對錢先生特別安慰了好幾句、才算把這場事卻揭開。不料羹哥兒從此把個老師看如仇人,不但不怕管教,而且變本加厲,又把對以前幾位老師的方法拿來對付錢先生,以致演出一場針釘刺股,戒尺加額的慘劇來。 遐齡聽完錢先生一大段話之後,下由急怒交加。但是羹哥兒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即使回來,只要向上房內一藏,也無法過問。沒奈何只好又送了錢先生兒自兩銀子養傷費,把他打發回去,倒便宜了錢先生,雖然股上、腦後、額角全受了傷,但是僥倖並沒有殘廢,反作成了他得了一筆極富裕的路費回去,雖非在錦還鄉,也算是因禍得福,小有所獲,不虛此行,到底置下了幾畝薄田聊供沾粥不提。 可是年府自從錢先生又吃了一次大虧之後,這個西席更無人敢當、羹哥兒除在府內門前胡鬧,又漸漸的侵犯到街坊鄰舍家去。頑皮之外,又染上了北京城內,一般混混的習氣。他帽子是經常歪帶著,大襟上的鈕扣照例不扣,只用一條腰帶一束,一切舉止行動,完全成了一個小流氓,更與附近的一般野孩子,拜成了十八條好漢,嚴然成了這丞相胡同附近孩子們當中的一領。 饒是年遐齡外務再忙,問威再嚴也無法再坐視下去。想來想去,只有能找到一個嚴師或許能管束下來,因此不吝重金,出到一千銀子一年的束修,並暗中示意,只要有人能把這孩子管下來,進學中舉以後,情願出再重的修金和謝儀,有機會必定給來人一個大大的保舉,無論軍工河工,包管弄個極好的差事。但是重賞之下,竟無勇夫,誰也不敢來擔任這個重責,羹哥兒的頑劣下流也日甚一日。不但遐齡著急,連那位護犢有名的年夫人也發起愁來。每天都在托人,訪求名師來教導這位無法管束的羹哥兒。因為年府迫切需要請一位元老師來教導羹哥兒,所以親友知交,也無不代為留意。 這一天,約莫是二月下旬,在江南已是楊花滲徑,綠遍平疇的季節,北國春遲,有些地方仍未解凍。年夫人方從上房西跨院特設的佛堂,燒完香拜罷佛出來,忽然想起,已經多日不到後院,不知道那幾株柳樹究竟綠了幾許,打算自己去采幾枝來,插在所奉相的觀音法像前面淨瓶裡,便扶了侍婢小春,繞向火巷,直向國門走去。才到園裡,尚未及細看花樹,猛見最小的一個女兒芳華,狂叫著,從一座湖山石後,飛也似的奔出來,投人懷中,一把拖住痛哭不已,不由連年夫人也大驚失色。再看芳華臉上已驚成蒼白色,顯然的已經發生了什麼意外,方說:「好孩子,你別哭,有什麼事快告訴我。」 再看後面,那一哥兒,正提著一把七寸長的匕首從後面趕來,忙喝道:「羹兒,你瘋了嗎?為什麼拿刀子來嚇你妹妹。」 那羹哥兒更不畏懼,只笑了一下,把匕首在腰間的帶子上一插道:「沒有什麼,我是跟她用著玩的。」 芳華偎在母親懷裡,已經不甚害怕,指著羹哥兒哭道:「适才我到園子裡去掐花,二哥哥忽然拿著刀子從假山上跳下來,叫我把腦袋留下來再走,嚇得我直跑,他卻在後面追下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媽,你快問問他。」 年夫人再一看羹哥兒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不由氣得直顫,連柳條也不采了,扶著小春和芳華,便徑回上房,靠在外間的椅子上面,半晌爬下起來,芳華也坐在一旁垂淚。小春玉蘭和伺候的婢女,雖然明知是為了羹哥兒,但誰也不敢開口勸慰,室裡成了一片沉寂。攀然院子裡一陣靴聲響過,小春打起簾子一看。見是希堯回來,忙道:「太太,大爺回來了。」 「媽,妹妹,」希堯一看室內情形,不由一怔,接著說:「妹妹——」希堯很懷疑這位嬌憨的小妹,又有什麼事在累母親生氣,但又不好問。 「大哥。」芳華叫著從椅子上立起,把羹哥兒方才的情形說了,又哭泣不已。 「這孩子,越過越下流,這怎麼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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