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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韋文偉急道:「你知道什麼?那信是要由六百里加緊奏摺附出的,一時哪裡找這快的摺子去?」

  說罷連忙整好衣服,揣起那張稿紙匆匆下樓走了出去,徑向撫台衙門後門進去,回到自己的房間,挑燈趕緊將那信繕好,等到天明,方才繕好,幸喜那奏摺也才拜罷,尚未上路,連忙交付齎本官,一同發出,方才上床睡覺,那位齎本官,原是撫台小長隨出身,背上黃布口袋之後,趕忙上路,昔年這等緊急公文,每站全有預備好了快馬,上足水料在等候,連人的乾糧袋水壺俱全,一到立刻換馬前行,有的連人全有接替,所以一日之間,能趕個八百里,那齎本官,姓江名忠,原是一個結實小夥子,又精於騎術,才一出城,一個趟子下去便是四十裡上下,那一人一馬便如電掣星馳一般,因為人是差官打撈,背上又有黃布包袱,插著羽毛,一望而知是緊急公文,行人無不避道。

  等趕到新都打尖換馬,才只辰牌,那驛站值日號頭,早將馬匹備好,一口袋乾糧牛脯雞蛋,一壺水,也是照例端整好的,江忠人才一到,驛卒略看公文,道聲辛苦,便將馬牽過,遞上乾糧袋水壺,將帶來的一份換下,江忠接過,打馬便走,這一耽擱,不過半盞茶光景,才一出城,倏聽後面一陣鸞鈴聲響,只見一匹黑馬,疾馳而來,那馬渾身毛片便似烏雲一般黑而發亮,只四蹄雪白,驀然間,揚鬣一聲長嘶,便下去老遠,端的神駿已極,再加上金勒雕鞍,大紅猩猩氈障泥,一身什件無一不是雪亮,更加顯得富麗,那馬上端坐著一個白皙少年,雖然一身皂衣,看去也像個差官,卻非常英挺,那一瞥之間,江忠不由脫口贊了一聲好,忙也策馬趕了上去。

  誰知他坐下那匹馬卻不爭氣,不住加鞭,再也趕不上,一晃便只見一點黑影,在那朔風之中消失,心中又不由暗說,這位驛官真混帳,這等六百里加緊的文書,怎麼拿這等下湯鍋的牲口來,但又不敢回頭再換,只索性向前攢趕著,才到午牌,看看已過金堂縣境,一算路程竟也下來一二百里,才知道自己的馬也不算慢,只人家那匹牲口太快了,所以無法趕上,這一路山路崎嶇委實不好走,冬日又複苦短,等趕到綿陽,已是天黑,人也精疲力竭,那驛站原供食宿,但江忠雖然出身長隨,卻錦衣玉食慣了,只將馬匹換好,便徑投北街一家客店而來,那店名振遠,在當地原是第一家大客棧,正房一順五進,還有三四處跨院,江忠進店之後,便在第二進討了一個單房住下,正要了兩樣菜喝著酒,倏見窗外人影一閃,一個孩子的口音笑道:「龍哥,你瞧,這一位是不是跟王老伯的高升?我們快問問他去,王老伯來了沒有?」

  接著又聽一個孩子道:「你看錯了,高升是一個歪脖子,人家這位可好好的,我們還是到櫃上問問去。」

  說著,便見那窗外有兩個孩子正就窗下向內看著,燈下看去,只見兩個孩子全只十三四歲,一個生就一張小黑臉,濃眉大眼,扁鼻闊口,非常醜怪,另一個卻生得粉妝玉琢,便和玉娃娃一樣,心疑同住一店客人子弟,也未在意。

  匆匆吃罷,推上窗子,加了屈戍,便自關上房門就寢,隨身各物,因為四鼓便須起來趕路.全在炕前一張小幾上放下,只將長衣一脫,便自睡倒,那口折匣卻拿來放在枕底在項下枕著,半晌之後,便自睡熟,鼾聲大起,不一會,店中人也全入睡,這時候,那窗外卻又來了一個小黑人,渾身上下除兩隻眼睛閃閃生光而外,均一黑如墨,輕輕一伸小手,向口中略蘸唾沫在那紙窗上一點,便是一個小窟窿,接著取出一個曲折鐵鉤,探進窟窿,向那屈戊一撥,雙手提著窗子向內微推,那兩扇窗子便毫無聲息的開了,那小黑人身子一側,穿窗而入,就著外面月色一望,見那黃布包袱,被江忠枕在項下,不由微怔一下,咧嘴一笑,閃身炕側,又一伸小手,在江忠項下輕輕一搔,江忠朦朧中,向炕裡面一轉側,便又睡熟。

  那小黑人連忙取過小幾上乾糧袋,乘他頭已側向枕下,將折匣換下,一面掉頭看著江忠動靜,一面躡著腳步,走向窗下,將那折匣,連黃布包袱向外一遞,另一個孩子伸手便接了過去,一躍上房,便似一頭輕燕,一連穿過兩進房子,向第四進東邊跨院而來,那跨院內面,只一個小四合院子,南邊三間倒軒,北邊三間上房,東邊兩間廂房,西邊是一片短牆,牆上角門已經關上,那孩子捧著折匣,從南屋上一躍而下,便向上房而來,那上房內燈光未滅,明間裡面門也開著,只下著一重門簾,那孩子一手挾著包袱,一手掀簾而入笑嘻嘻的道:「周叔父,我和龍兒是幸不辱命,已將這東西取來,既要送還給他,你且先看上一看。」

  這時室內人影憧憧正擠滿了一屋子,上首椅子上坐著丁太沖、沙元亮,盧十九娘,下首椅子上坐的是梁剛、何湘雲、單辰、方兆雄。周再興卻站在門側似有所待,一見那孩子挾著黃布包袱進來,忙道:「你們這三個孩子,如何得手這快,曾將那廝驚覺嗎?」

  那孩子笑道:「我們三人是各司其事,哥哥在房上巡風,小龍兒進去動手,我在窗下接東西,那小龍兒委實詭極了,人家這東西是枕在項下的,他竟給摸了出來,一點也沒有把人驚醒,不過既要送還那就得快,他還在人家房裡沒有出來咧。」

  周再興連忙接過,打開包袱一看,內面是一個紅木折匣,不但鎖著,還有印封,忙取上好燒酒,將印封揭起,又取多寶匙將鎖開了,打開一看,內面卻是一封奏摺,內容是奏明番民有蠢動跡象,請加防範,便放在一邊,再看那匣底又有一封私信竟長達千餘字,不但將羅馬方三人佈置說了個大概,並且詞連羹堯,字裡行間,顯有直指勾結前明遺孽圖謀不軌之意,不由把頭連搖道:「這韃虜果然鷹犬遍佈天下,令人防不勝防,如今幸喜馬老前輩得信在前,方老前輩又準備下一封假信,命我趕來設法掉換,否則此信一到韃酋面前,不但川中諸前輩必罹奇禍,便年師兄也必有不測,我們這一場心血更白費了。」

  說著,連忙將那信遞向丁真人,一面取出一封事前做好的假信,替他換了進去,仍照原樣封鎖好了,用黃布包好,遞還那孩子手上笑道:「旺兒,你快拿去,著龍兒還他,可千萬驚動不得。」

  丁旺接過,轉身便走,仍從房上過去,到了第二進窗下,那梁龍兒已在窗內等著,一伸手接了過去,恰好那江忠仍舊歪在炕裡面,並未醒來,故毫不費力便將那包袱仍舊放好,取回乾糧袋,仍放幾上,輕輕退了出來,將窗戶帶好,那江忠方交三鼓,便已醒來,略進飲食,即使結束上路,卻做夢也沒想到,所齎密函已被人做了手腳。

  原來那王小巧,自將韋文偉那密函抄好之後,人雖離開花二娘妝閣,卻並未遠去,仍在房上看著動靜,等到韋文偉回去,又從房上跟到撫院,見他漏夜趕繕那信,方才出署,趕向學政衙門來見馬鎮山,為時雖已深夜,但因羹堯早經吩咐門上,凡有外客求見本署各人,不論來人是何身份均須立即通報,所以並無耽擱,隨時相見,那王小巧匆匆一說經過,並將抄得信稿呈上,馬鎮山一看不由大驚,除獎勉之外,並告以已代介羹堯,補入血滴子,充任隊長,王小巧自是感激,並求見羹堯,當面叩謝,羹堯聞訊隨時傳見,又慰勉有加,並且賞了一百兩銀子,命人告以隊員應守一切規律,以後專對韋文偉動靜,隨時查報。

  等到王小巧去後,又命人將靜一道人乘夜邀來,一同商榷,依了馬鎮山之意,原擬乘夜前往撫院,便將韋文偉刺殺,截下那封密信,以絕後患,靜一道人卻笑道:「這廝自留他不得,但如於此時將他宰了,撫院出此大案,決非澈查嚴究不可,我們雖不怕那公門中人物,但投鼠忌器,卻使不得。」

  馬鎮山忙又道:「他這封密函,明日便隨加緊奏摺發出,一到老韃酋面前,豈不也是大亂子,權衡利害,卻不得不走這一著咧。」

  靜一道人又笑道:「你且稍安母躁,此事我已想好一法,敢保無事,那韃酋不但不會查究,也許改用懷柔之法來對我們,到時,只須年老弟稍微著力,便可苟安一時,從容佈置咧。」

  羅天生不由詫異道:「那韃酋既已派有專人在此,對付我們,韋文偉又甘作鷹犬,已將我們三人的事詳細報出去,這事連年賢侄也牽涉在內,他不吃詿誤官司便已是萬幸,焉有再能為我輩著力之理,便他那妹夫可以進言,也遠水不救近火,何況他如知道我們一切是為了反清複明,那便更糟咧,此事還須當機立斷才是。」

  馬鎮山也道:「此事目前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卻千萬猶豫不得,還是照我的話,此刻便派出人去,將那廝宰了再說,縱有後患也顧不得了,這卻遲不得咧。」

  羹堯看了靜一道人一眼,忙道:「方老前輩既有善策,何妨先說出來,讓大家聽聽不好嗎?如須弟子為力,我也萬死不辭。」

  靜一道人笑道:「此事我已籌之甚熟,如今只有兩項尚未妥當,否則我便敢保那韃酋必落我計算之中。」

  羹堯忙道:「老前輩還有哪兩項未妥,弟子能為力嗎?」

  靜一道人道:「第一項是那韋文偉的筆跡,必須立刻取來,只要有這東西,這事便算功成一半了。」

  鄒魯在旁忙道:「恩師如須此物,弟子倒有現成,立刻可以取來。」

  羹堯笑道:「你怎麼會有他的筆跡?難道早知方老前輩須用,已經備下嗎?」

  鄒魯笑道:「這也是適逢其會,偶然碰上而已。」

  說著立即到前面取了一個斗方來,上面寫的是兩首楷書七律詩,題目是重游浣華草堂,下面還題著韋元文偉未是草,押著一方圖章。

  靜一道人接過一看,點頭道:「你這東西是哪裡來的?有這個便行了。」

  鄒魯笑道:「此公專一喜歡附庸風雅,又會做兩句歪詩,幾有新作必定寫上多份,到處找人和韻,我這一張是前天一個朋友拿來,不過確實可保是他的親筆無疑。」

  靜一道人又道:「這倒省事不少,還有一項,便是要一匹能夠日行千里的好馬,和一位手腳俐落,口才來得的自己人。」

  羹堯忙道:「這更是現成,我便有一匹好馬,如論手腳口才周再興師弟他全來得,如有差遣,著他騎我那馬去上一趟便行咧。」

  靜一道人方又在點頭,馬鎮山忙道:「你要的東西全有了,那條善策也該說出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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